“桑总,有人找您。”
助理小姐推开总裁办公室的大门,声音带着无比的恭敬,微微颔首道。
桑皎皎坐在办公桌后,面对着宽阔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闻言转过了身,略有些疑惑地问道:“是谁?”
“是二少爷。”
助理的话带了一些小心翼翼,桑皎皎搭在桌上的手停顿了一瞬,纤长的眼睫微微垂下,在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覆盖住了其中不住翻涌着的情绪。
她不知在心里想些什么,好半晌才慢吞吞道:“让他来见我吧。”
看着助理轻轻关上了门,这才俯下身拉开了身旁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个淡蓝色的文件夹,搁在了桌面上。
修长的手指扣在文件上轻轻敲击着,发出了有节奏的“哒哒”声。
“谢谢你了。”桑北的声音在外侧响起,他有礼却淡漠地和助理道了谢,才伸手握住了门把,犹豫了一下才缓缓拉开。
桑皎皎的面容显露出来,他这才恍然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这个妹妹。
记忆里的她还是那个活泼爱闹娇俏可爱的小公主,和现在微敛着双眸表情一片冷淡,坐在那里的气场让人不敢直视的女王简直判若两人。
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只觉得嘴里有一片苦涩在不住地蔓延着,喉咙发哑得说不出话来。
“你先出去吧。”桑皎皎的声音淡漠到了极致,冲着恭敬站在一旁的助理扬声道,似乎眼前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随着办公室的门被关上,气氛突然凝固了许多,空气稀薄到让人喘不过气来,安静的到了尴尬的地步。
“这份文件你看一下……”
“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两人的声音重叠,桑北愣怔了一下,下意识抬头,却看到对方微微蹙起的眉头。
他有些尴尬,抽搐了一下才道:“皎皎,你先说。”
“你没必要这么小心翼翼的。”桑皎皎的语气如同表情一般的浅淡,甚至隐隐带了一丝漠然:“你看一下这份文件,没问题的话签一下。”
她修长的手指微动,将坚硬单薄的塑料外壳推上前几分,就收回了手搭在了交叠起来的双腿上。
那纤长的眼睫一直低垂着,不住地轻颤着显示出此时内心的不平静。
她的心绪复杂到了极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曾经的亲人,只能带上冷冰冰的假面。
桑家人对她做出了那么多事,只有桑北一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行动,在她的心中终究还是对这个二哥留了一份情份的。
只是要说不恨不在意还是假的,她做不出那种喜笑吟吟的样子。
“哦,好。”
桑北喉头一阵发涩,连忙接过来仔细翻看着,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
上面写着桑皎皎自愿转赠给他百分之十的桑家公司股份。
桑皎皎看似垂着眸子,却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脸色,看着对方表情有些不自然,她也下意识地紧张了起来。
不自觉的捏了捏手指,清咳了一声,缓了缓情绪才淡淡地说道:“这是我能给出的极限了,你要是不满意我也没有办法。”
桑北皱着眉头推回了文件,说出的话却让人很是出乎意料:“我不要,皎皎,这些东西你拿着就是。”
他顿了顿,才补充道:“我今天来也是为了这件事,公司你来经营就很好,我自愿放弃继承权。”
一边说着,还一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份和桑皎皎面前摆着的几乎一模一样的文件,只是内容却大相径庭。
桑北还很贴心的把文件展了开来,他已经在上面签好了字盖了章,已经生效了。
看他的神情不像作假,桑皎皎的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她终于维持不住那张冷淡的假面,猛地站起身来,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攥成了拳,探究地打量着眼前的人,缓缓开口道:“你有什么目的?”
“这是桑家欠你的,也是你应得的。”桑北和她对视着,眼中的情绪几乎要满到溢出来。
歉疚,疼爱,悔意,还不等桑皎皎完全分辨出来,却见到对方已经径直转身走了出去,只留下一个带着些许落寞的背影。
她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手无意识地放在那张单薄的纸片上,把它揉成了一团。
……
桑北走出了办公大楼,回首眺望着总裁办公室的位置,脸上漾出了一抹笑意,眼神是从所未有的温暖。
他的唇微微张开,做出了一个口型:皎皎,你一定要幸福。
看了半晌,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转身离去。
衣兜里的手机突然传出了一阵悠扬的铃声,上面显示着几个简单到极致的字:“事务所刘雀”。
他的眼神中划过一丝了然,点下了接听键,放到耳边,声音低沉又冷淡:“喂?”
电话那段的人却几乎要炸了,从声音中几乎都能感受到他暴躁的像一只喷火龙,气急败坏地低吼着:“你辞职是怎么回事!”
桑北弯了弯唇角,那张一向清冷的脸上缓和了一瞬,从对方的怒吼声中识别出了几丝关心的意味。
刘雀是他大学舍友,两个人如同冰火两重天,一个性格清冷如同高岭之花,一个脾气暴躁活像一条喷火龙,看似无法相融的表象下却都是一个追求公平公正到极致的性子。
同属于法律系的两人一见如故,在大学时期就很要好不说,毕业时还合作开办了一家律师事务所,一起闯荡着,这么多年各自都是名震一方的精英人物了。
他几乎都能想象到刘雀那张拉的比驴还长的脸,清咳了一声才淡淡地回应了一句:“嗯。”
刘雀却没空在意他话语中的冷淡敷衍,无比着急的追问道:“你一直干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辞职了,你是不是疯了!”
顿了顿,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因为你妹妹?”
作为桑北最好的哥们,他对桑家的这一揽子事也有所耳闻,声音中参杂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那你也不至于连工作都不要了吧,再说这不都是桑若若的错吗,你一个人背下来是想逞什么英雄!”
“这是我应该背负的罪孽。”桑北的声音充满了坚定:“你不要再说了,我们做下的孽总要赎罪的,我不会再用桑家所带给我的东西来谋生了,这对皎皎不公平。”
说完他就不顾对方的骂骂咧咧直接挂断了电话。
刘雀气的直接跳了起来,这个大少爷的性格真是单纯又执拗,居然想到什么自降为平民的方式来惩罚自己,也不想想能受的了那种苦吗!
他着急的拨回了电话,传来的只有一阵单调的忙音,桑北怕他吵着闹着非要接济自己,干脆把他拉黑了。
桑北紧了紧手里拎着的双肩包,来到了一家小型餐馆前,推门走了进去。
老板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朴素的黑色t恤衫,上面满是一道道因为出汗而留下来的汗渍,闻声抬起了头来,目光充满了打量和疑惑:“你就是刚刚打电话来说想要应聘服务员的?”
“呃,嗯。”桑北有些不自然的握了握拳,连忙点头回应道,他还是第一次做这些工作,心里有些紧张。
“你能做的了吗,别浪费我时间。”老板看他细皮嫩肉的,怎么看都不是个能吃苦的样子。
桑北被对方话语中的不客气堵了一下,踌躇了一下,还是再接再厉游说着。
这份工作对他来说很重要,他把所有的钱都留了下来,现在已经身无分文了。而这份工作管住不说中午还能管顿饭,最重要的是工资还是日结,时间也比较自由,是最适合他现在这种情况的了。
老板被磨的受不了,看对方长相不错,说不定能给拉点生意,也就勉勉强强点头同意了。
他带着来到了位于饭店二楼角落的一个包厢,这里被改装了一下,成了员工宿舍,里面塞进了四张钢管做的双层床,横七竖八的躺着三四个人,都是这里的员工。
老板指了指位于最里面床的下铺:“你就睡这吧。”说罢就离开了。
桑北把自己的手提包放在了床上,有些不自在的坐了下去,那张老旧的床顿时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吱嘎”声,像是快要断裂的样子。
他吓了一跳,顿时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像极了一只呆头鹅。
几个同宿舍的人麻木又冷淡地看过来了一眼,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只有睡在他对面的一个老头咧着嘴笑了,露出了满嘴的黄板牙:“你是新来的?没事,这床就这样,就是声音大了点,塌不了。”
看着对方递过来的友善的目光,桑北把勾了勾唇角以示回应,却也不敢再坐下,只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窗户破了个洞,用报纸勉强糊着挡风,墙壁上刷着的白漆已经开始破皮脱落,挂满了蜘蛛网,房顶正中间挂了一个老旧的电灯泡,散发着昏黄的暗淡的灯光。
几个男人一起住着,生活上不甚讲究,大白天的也拉着窗帘呼呼大睡,地上的烟头和灰尘搅在一起,足有几尺厚。
桑北干净整洁的衣着和这里充满了格格不入,他只觉得浑身不自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住在对面的老头又笑了:“嘿嘿,这里没那么多讲究,只要你给顾客上菜的时候穿的干净点就行,别的时候谁管你呢。”
桑北尴尬的说不出话来,这时刚好到了开工时间,躺在床上的男人们都忙活了起来,他这才松了口气。
有人丢给他一件工作服,黑色的,倒是看不出来上面脏不脏,就是有些脱线。
也顾不上挑剔,他换了衣服,就跟着众人来到了饭店一楼。
几个人各司其职,桑北虽然没干过这种活,好在他还算是聪明,端个盘子擦个桌子还是可以的,也就刚开始笨拙了点,越做越得心应手。
一晚上的劳累过去,老板交给他一张单薄的可怜的五十块钱,桑北收好以后这才松了口气。
他跑去外面的商店买了两个冷馒头,连包榨菜都舍不得买,回到饭店接了杯自来水,就这么吃了起来,噎的他直翻白眼。
饿得久了吃这些东西也满足的很,他匆匆忙忙吃完,就又赶去了医院。
护工正在喂桑父吃饭,糯糯的米粥搭配着两三样开胃又好消化的小菜。
桑北就扒在门口看了看,身上还穿着那身廉价布料做的工作服,因为质地不透气,现在隐约散发着一股子汗臭味。
他不敢进去,怕父亲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伤心,正想离开时却被护士叫住了,递给了他一张账单。
住院的费用桑皎皎已经缴纳了许多,看着单薄的纸张上那高昂的数字,桑北不由得咬了咬牙,自己有手有脚的,还能赚钱,老花妹妹的算怎么回事?
他心里盘算着多攒钱,把医药费护工费还给桑皎皎,就又找了几份兼职工作,每天除了那四五个小时少得可怜的睡眠时间,都奔波在外,为了能挣钱,他什么脏活累活都做了。
回到饭店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桑北拖着疲惫的身躯洗了工作衣,也顾不得嫌弃那散发着潮湿味道的被褥,倒头就睡了过去。
只是毕竟不是从小居住的环境,怎么睡都睡不踏实,在有人试图去拽自己枕头的时候,他就猛地惊醒了过来。
房间里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那人身上传来的无比廉价又呛人的烟草味,验证了他的身份,就是睡在他对铺的那个老头。
老头还不知道人已经醒了,还在小心翼翼地拽着桑北压在枕头下的包,嘴里不住地嘀咕着:“我好像看见他把钱藏在这里面了,怎么就拽不出来呢。”
桑北猛地坐起身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不敢置信地低吼了一声:“你居然敢偷我的东西?!”
他的手劲不自觉的放大了几分,捏的老头直接惨叫了一声跳了起来,不知带倒了什么东西,噼里啪啦的摔在了地上。
两人发出的动静实在太大,不仅把同宿舍的人惊醒了,还让老板匆匆赶了过来。
老板满脸带着从睡梦中惊醒的不爽,一挤进门就大声嚷嚷起来:“吵什么吵!”
桑北咬着牙,不肯松手:“他偷我东西!”
“你冤枉人!”老头杀猪似的叫着,倚老卖老起来:“我偷你东西干什么,你有证据吗?”
他的手还在皮包上放着呢,说起谎话来倒是脸不红心不跳的。
“行了行了。”老板开始和稀泥:“人家都说没偷了,快睡觉去。”
桑北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就惹来了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新来的,你别在这没事找事了,再冤枉人小心我报警抓你了!”
这些人怎么都不讲理呢!
他只觉得一阵气急攻心,头一阵发闷,喉咙里满是腥甜的味道,眼一黑就昏倒了过去。
老板怕惹出人命,连忙把桑北送去了一家小黑诊所,诊断结果是过度劳累加上长时间的营养不良才会晕倒的,输点葡萄糖就没事了,平时要多注意休息。
听了医生的话,老板却说什么都不肯再用他了,最后一天的工资都没给,甚至还把人的皮包和钱昧了下来,就把桑北开除了。
桑北就这么丢掉了工作和唯一的家当,甚至连晚上住的地方都没了。
他也只能苦涩又自嘲的笑一笑,老板敢这么做,就说明他身后肯定有背景,不怕惹事。
当了这么多年律师的他怎么会不清楚,就算是报警了也不会有什么用。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桑皎皎的耳朵里。
她把整个航市翻了个遍,好不容易才发现了桑北的行迹,等她赶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居然是在个工地里。
空气混浊不堪,飘满了各种灰尘,堆满了各种建筑材料。
桑皎皎在人群里穿梭着,在一张张黝黑的脸庞上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一个瘦弱到极致的身影微微弯曲着,身上穿着陈旧不堪的t恤衫,脖子上搭着一条微微泛黄的毛巾。
才不过几天没见,他竟然就已经瘦成这副样子了吗?
单薄的脊背上只能看到明显的肩胛骨,脖颈和手背因为使劲而绽着青筋。
他弯腰用力,把一摞摞的砖头往推车上搬运着,额角不断地往出渗着冷汗,突然感到了一阵头晕目眩。
桑北直起腰来,抬头擦了擦鬓角的汗珠,露出了那张因为营养不良而变得有些面黄肌瘦的脸,嘴唇干裂到起皮。
歇了一会,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渴的唇瓣,却因为身无分文不敢去买瓶水,只能再次去搬那摞无比沉重的砖头,却因为身体发虚手上无力,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桑皎皎下意识地往过迈了一步,就看到包工头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蹿了出来,现在已经是深秋了,他可不像这些卖苦力的那么抗冻,裹着个军大衣蹲在角落里打牌,躲避着瑟瑟的寒风。
她犹豫了一下,停下了脚步,在原地站定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你我皆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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