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珠只有借给青荇疗伤的时候离开过她的手,如此想来,定是青荇搞的鬼,剩下的半颗说不得也在青荇身上。
“青荇死了吗?转世了没有?她现在在哪里?”
面对桃夭的咄咄逼问,楚离一声不吭。
是怕她报复青荇吧,当真是百般维护,一片真情。
愤怒到极点,桃夭反而出奇的平静了,琉璃珠对她也终于有了反应,轻飘飘从楚离掌心漂浮起来,慢慢有了光泽。
楚离低声道:“忍着,会很痛。”
丝丝缕缕的黑雾自桃夭身体抽离出来,一点一点被琉璃珠吸过去,这个过程的确很痛,就像铁梳子一寸寸割破肌肤,但和镇魂针比起来,便是小巫见大巫了。
很快,红色的琉璃珠变成和周围一般无二的暗黑,那副腐朽的身体也和的岸边的骷髅坡融为一体,成了众多碎片中的一个。
楚离收好桃夭的魂魄,转身便走。
“仙尊!”鬼差战战兢兢道,“所有鬼魂都是有数的,您随随便便带走一个,上头追查起来小人担待不起,求仙尊体谅。”
楚离道:“一个怨魂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若有人问,就说是我带走的,想要就来天虞山找我。”
鬼差满脸苦相,求不管用,拦打不过,只能眼睁睁看着楚离飘飘然消失在暗黑的天幕中。
楚离没有先回天虞山,桃夭怨气重,只怕一踏入仙山就会被结界吞噬掉,是以他用琉璃珠做她的元神,用神物掩盖她的邪性。
但她这个样子是不可能直接带回去的,首先要给她做个身体。
重塑术一般有三种,最省事的是用法力凭空虚构一个,但桃夭对他恨意太深,魂魄会本能的排斥他的法力,融合不好一不小心就会被人识破。
其次是他画一张画做桃夭的皮囊,却是怕火怕水怕风容易损坏。
最好的是以物塑形,其中以生长百年以上的仙桃木最佳,如今楚离手里握着的就是一截五百年的仙桃木。
他一刀刀雕刻着记忆中桃夭的模样。
她跳舞很好看,身姿曼妙窈窕,腿又长又直,她的腰纤细柔软,就像春日下婆娑的杨柳枝。
楚离放下刻了一半的人像,闭上眼,轻轻吁出口气,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始。
没有心情精雕细琢,草草刻了几刀,胡乱弄出个人形来,刻刀落在面部的时候,却是再次停住了。
他突然想起最后见她的那幕,她狼狈不堪地吊在垛楼外,不哭不闹,形同死人。看到他的那一瞬,两眼明亮了,立刻活了过来,汗尘血污依然掩不住她脸上说不出的生动。
她很爱笑,笑起来很有感染力,让人也忍不住跟着她嘴角上翘,不知什么时候她不爱笑了,最后的印象全是在哭。
而现在,她好像也不会哭了。
楚离怔楞半天,实在不知道该给桃夭刻画个什么表情出来。
他撂开手,提脚慢慢踱到庭院里,空荡荡的夜空,一两片雪花悄然无痕从空中飘过,在与廊下灯笼蒙蒙红光交汇时才显出其晶莹剔透的样子。
楚离伸手接住一片雪花,那雪花须臾之间便融化在他的掌心,小小一滴,就像美人泪。
心里那种浅浅的古怪的不舒服感又冒了出来,楚离狠狠一甩手,转身大踏步进了屋。
黑色的琉璃珠被仙山的泉水润着,静静养在玉碗中,里面,桃夭在沉睡。
她似乎在一个永远也醒不来的梦里,周围浓重的迷雾,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伴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着话。
桃夭努力去听,只听到几个模糊的字眼,“不要……忘了我。”
又是这句话,之前梦中你就这样说,小狼死之前也是这句,到底什么意思,你到底是谁?
她不停地想着过去的事情,试图寻找出些许蛛丝马迹,可越是想,脑子越是迷糊,就越想睡觉。
“桃夭,醒醒!”
忽一道极亮的光照进来,迷雾被驱散,强光刺得桃夭眼睛一痛,眼泪也流了下来。
桃夭忙拭泪,不妨看到了自己的手。
白白嫩嫩的小胖手,手背上还有四个小窝窝?
桃夭怔住,下意识低头一看,圆鼓鼓的小肚子,差点找不到脚尖在哪里!
楚离不自然地咳嗽两声,目光飘到窗外,“久未动刀雕刻,技艺生疏许多,你就……凑合点吧。”
桃夭眉棱骨止不住跳了跳,因见屋里没有镜子,便直接跑到庭院中的小池旁,探头一看。
如镜的水面上,十四五岁的胖丫头梳着双垂髻,肉嘟嘟的脸蛋,饱满微翘的小肉嘴,胖滚滚的短胳膊短腿,再配上大红大绿的齐胸襦裙,简直就是一只圆桶,还是只花里胡哨的桶!
这个胖子是谁?!
桃夭恨得咬牙切齿,“你是故意把我弄这么丑!”
“不丑,比你那具腐……”话未出口,楚离便咬住话头,及时引开她的注意,“至少眼睛好看。”
这话不假,这具身体唯一能看的也就那双眼睛,又大又亮,蕴含着无限生机,倒和她前世的眼睛有七八分相似。
“你认真修炼,修为高了,想恢复自己的容貌也不是难事。”
待她神情稍缓,楚离接着道,“天虞山外有结界,内有护山神兽,且大小殿宇机关重重,你怨气过重,很容易被误认为邪祟吞噬掉,一旦进山,切记不可乱跑乱闯,老老实实在我殿里待着。”
桃夭冷笑道:“听话对不对?这话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楚离道:“别不服气,想杀我,就要听我的话。”
阳光灿烂的午后,飞翘的屋檐闪闪发亮,庭院的风带着冷冽潮湿的草木味四处泛滥,他站在廊庑前的台阶上,身子暴露在阳光中,脸隐藏在阴影里。
然而桃夭已不像从前那般揣摩他的心思了。
她直接问:“练到什么程度才能杀死你?”
楚离转身向屋内走去,“飞升成神!”
他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声音中罕见带了一丝戏谑,“我挺期待那一天的。”
桃夭岂能听不出他的轻视之意。
修仙何其艰难,人间多少方士终其一生都摸不到门槛,而她不过是一条怨魂,有几分修为的术士都能收伏的鬼魂。
仗着怨气和地府的阴气才能撑到现在,说不定被仙山的灵气一冲,连这具人形都保不住。
“给你三天熟悉这个身体。”楚离隔着窗子道,“半个月后,天虞山开山门招徒,一共三场考试,应试者千人有余,可我们只要十人,竞争很激烈,你必须抓紧时间学会基本心法。”
桃夭适时道:“听你先前的口气,还以为凭你的面子能直接能进山呢。”
屋里的人脸色一僵,窗子“啪”一声关上了。
桃夭的视线漫无目的扫过庭院,落在悬着的宫灯上,目光呆滞了下。
纱绢的画屏上是两个憨态可掬的小侍女,一人吹笛,一人持萧,圆圆乎乎的,红衫绿裙,看发式,看形态,无一处不眼熟!
桃夭想笑,可笑不出来。
他连她的模样都忘了,是胖是瘦是美是丑都不记得了,只好随便找一个人像依葫芦画瓢,好歹给她个身体了事。
他永远都无法想象自己的痛苦。
桃夭昂起头,干涸的眼中一滴泪也没有。
短短十日下来,桃夭已能很好的掩饰身上的阴气。
悟性之高,着实让楚离有点诧异,转念一想,她在人间时也修行过西卫秘术,道法不同,法门相通,是以并未做他想。
本来打算亲自领她进山门,这日却接到师尊急信,说是天虞山摘星池的万年石莲突然开花了,是吉是凶卦象看不出来,令他火速回去。
师尊有令,楚离只得听从,便带她到一处破庙前,“所有的考生都在此处等候,若天虞山的人问你的来处,就把这块玉牌给她。”
桃夭四处看看,但见荒坡连亘直追天际,道旁衰草树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触目所及连个活物都没有,肃杀得令人心里发悸,哪有半点仙气飘渺的氛围?
楚离看出她的疑问,解释道:“这是障眼法,你推门进去一看便知。”
烂木片钉的木门摇摇欲坠,里面半点光亮没有,门缝里透着阴森森的冷风。
桃夭犹豫了下,刚伸手,又听楚离在背后幽幽道,“入山测试多为考验道心,鉴定根基和秉性之类的题目,不算难——只要你不流露出任何的戾气怨气。”
桃夭觉得很难做到,问:“不能破例?”
“不能,天虞山开门立派几千年,入山规矩从没为谁改过。”
“若我通不过测试?”
楚离瞥她一眼,淡然道:“那你杀不了我了,要么投胎,要么消散。”
桃夭一言不发推门而入。
随着门开的瞬间,温暖的黄色光晕扑面而来,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间足以容纳千人的大殿,数百张桌子摆满了佳肴琼浆,人头攒动,热闹嘈杂,人人脸上洋溢着红光,还未走近就感受到人群的激动和兴奋。
桃夭还在发怔,已有人招呼她坐下,“一起坐一起坐,小妹妹修习的是哪派法术,师承何人啊?”
桃夭循声望去,那男子道士打扮,长相周正,一双不大的眼睛眨巴着,从眉毛到眼睛都透着机灵劲和精神气儿。
见桃夭只沉默着打量他,那人忙笑道:“怪我唐突了,我叫君迁子,无门无派,自行修炼至今,擅长土系法术。”
“我叫桃夭,没什么擅长的。”
坐在她左边的姑娘闻言笑了,“和我一样,我也不知道自己擅长什么,硬要说的话……擅长吃!”
桃夭摸摸自己的胖脸蛋,颇有些无语。
“我是真的爱吃。”那姑娘一边啃着烧鸡腿,一边口齿不清地说,“我是无逢山山主的女儿,叫香茹。”
“香菇?”君迁子哈哈大笑,“人如其名,你的脸又圆又黑,可不就像一朵香菇么?”
“是香茹不是香菇!”那姑娘吞下满口的肉,气愤道,“臭道士,再胡说八道本小姐一巴掌把你拍土里去。”
君迁子笑笑,“小道失礼,望姑娘海涵。香茹姑娘,无逢山在修真界也是有名有号的门派,您一位山主的大小姐,为何要来天虞山当一个入门小弟子?”
香茹叹道:“不如从前啦!自从我娘仙逝,我爹整日意志消沉萎靡不振,别说教徒弟,他自己的修为都扔下大半,没办法,我只能另寻山头。”
说完,发泄似的狠狠咬了一大口鸡腿。
君迁子安慰道:“凭你的资质,定能轻轻松松通过入山测试,求得良师,一飞冲天!”
香茹被逗乐了,对他也改观不少,憧憬道:“我也想啊,做个梦,管楚离仙尊叫师父的梦。”
一听“楚离”二字,桃夭的耳朵支棱起来了,问道:“他很厉害吗?”
“那当然!”香茹君迁子不约而同答道,都用一种“你连他都不知道简直不配做修真人”的眼神看着她。
香茹道:“他可是被誉为最接近神的人!仙术共有九重,突破九重就可成神,楚离仙尊的修为在第八重,满打满算整个修真界也只有两人。”
君迁子补充道:“这俩人还都是天虞山的仙尊。”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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