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不禁暗暗叫苦:这魔头功力绝对不可小觑,现在她内外无援,恐怕接下来会有一场恶斗。
掌心一暖, 小狼轻轻握了下她的手。
他嘴角翘起微微一笑,神情不似她那般紧张,反倒透着一股不常见的泰然。
桃夭不免生出一丝丝疑惑,却是转瞬即逝,悄声道:“瞧情形不对你就赶紧躲锟铻刀里去,千万别逞强……你绝对不能有事。”
小狼垂下眼眸,没言语。
白色的灯笼仍在前面远远飘着,风从那边刮来,送来玉虚断断续续的声音:“魔头躲在虚无境中,我刺激她出来,看准时机一起动手。”
桃夭愣了下,原来她是装的,自己到底小瞧了人家的能耐!
他们一路悄悄跟着那盏白灯笼,七拐八拐后来到一处僻静的院子,和前院的富丽堂皇、花天酒地不同,此处白墙灰瓦,木门斑驳,靠院墙还堆着柴火,俨然就是普通的农舍。
嘎吱吱,木门从内打开,门扇在夜风中一开一合,宛若一只在黑暗中挥动的手。
桃夭不敢贸然进屋,和小狼隐在墙角的暗影中,小心听着屋里面的动静。
几片叶子飘落,院前的大槐树上落下一只乌鸦,黑眼珠一瞬不瞬盯着他们。
小狼回头看了看,欲言又止。
桃夭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什么也没瞧见。
门口悬着的白灯笼忽悠一闪,灭了。
须臾一亮,眼前是间宽敞的屋子,而他二人变成了窗台上的一对小泥人。
屋子的摆设颇有些不伦不类,东西两面灰白墙,一边挂着山水字画,一边摆着各色茶具花瓶,当中北墙却供着一座尺高的女身神像。
这座神像很特别,可以说很怪异,神情忿恨,身上只一条披帛,一手持莲,一手持金刚杵,一脚高高抬起,一脚踩着无数惊恐扭曲的人头。
门帘一掀,玉虚满面涨红进来,一面哭一面骂:“竟做出这等丑事,当真半点脸皮也不要了,那是你的岳母,你们竟然……你们可都是我最亲近的人,天啊!”
后面紧跟着一个气急败坏的男人,跳脚骂道:“还嚷嚷,非闹得尽人皆知才满意?”
“知道丢人还干?卑鄙下流的东西,欺负我娘家没人,任你欺负是不是?我这就去衙门告你霸占岳母,祸乱人伦!”
“你敢?要不是我,你和你娘早饿死了!”那男人瞪着眼,咬着牙,“你娘先勾引的我,是她守不住寡!贱妇,你们都下贱!你再敢多说一句,老子把你卖到窑子去。”
玉虚气不过,换来的却是男人的拳打脚踢。
门帘那边有个女人声气发虚地说:“别打了,当心闹出人命……囡囡还在外头。”
男人住了手,坐在椅中呼呼直喘粗气,恶狠狠道:“如果你想活命,就把嘴给我缝上!”
男人走了,过来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含泪道:“你爹早早死了,是我辛辛苦苦拉扯你长大,你虽不是我亲生的,可养恩大于生恩,你不能那么没良心,把我往死里逼。”
玉虚几乎被打得不成人样,躺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更无力说话,只能默默地流泪。
“你有没有替囡囡想过,事情一旦抖搂出去,她怎么办?你恨我我不怨你,可你不能连囡囡也不顾了。囡囡还小,你忍心她一辈子遭人白眼?”
女人蹲下身,用帕子温柔地擦去玉虚脸上的泪珠,轻声道:“你是个好母亲,一定知道怎么做才是对囡囡好。”
烛光灭了,屋里只剩下玉虚一人,月光清凉如水,照在她苍白枯寂的脸上。
桃夭恨得牙根直痒痒,奈何不敢出声打扰玉虚的法术,只鼓着腮帮子生闷气。
小狼没有看地上的玉虚,他眼睛盯着北墙神像,悄悄握紧了锟铻刀。
不知过了多久,玉虚挣扎着爬起来,硬撑着收拾几样细软,轻声唤醒了女儿。
“娘,我们去哪里?”
“去远方,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还是那条曲曲折折的林间小路,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正如来时那般走着,不妨旁边冲出两个人来,丈夫一棍子打晕了玉虚,继母抱起囡囡,飞快跑回了家。
玉虚如同货物一样,被扔到一个不停咳血的人床上。
那人收下银子,交给丈夫一张摁了手印的供词。
场景一转,却换成了公堂,左右两排衙役的水火棍笃笃响着,堂上大老爷身后不是江牙山海图,还是那座怪异的神像。
玉虚戴着镣铐,披头散发,一声声喊着冤枉。
啪,惊堂木乍响,但听官老爷喝道:“兀那淫妇,与人私通,意欲谋杀亲夫,毒害继母,你可认罪?”
玉虚哭喊道:“我没有,是他们害我!”
“谁害你?”
“我丈夫和继母!私通的是他们,他们不准我走,他们诬陷我!”
官老爷略挪动了肥胖的身子,“你说他二人通奸,可有证据?”
“我亲眼看见的。”
“你不能算,可有其他人证或物证?”
“没……没有。”
“一面之词,不足为证。”
玉虚脸色惨白,喃喃道:“亲眼所见,还让我怎么证实?他们就是怕我抖露出他们的丑事,才下死手害我,现在我这样子……还不能证明?”
男人冷哼一声,“大老爷别听她胡说,和她私通的人都承认了,这是奸夫的供词,人虽死了,不过还有其他证人在堂外候着,砒/霜也是从她房里搜出来的,大老爷传人一问便知。”
继母也呜呜咽咽哭道:“继母也是母亲,弑母大罪,天理不容,求青天大老爷替民妇做主。”
官老爷走过场随便问了两句,厉声喝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何冤之有?快快认罪画押,还能少吃些苦头。”
玉虚不认罪,一遍遍哭诉着事情的真相,“……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发誓我没撒谎,大老爷,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可没人信她,大老爷一声令下,两根水火棍击在玉虚的背上,她便砰地狠狠砸在大堂的地上。
四只脚立刻踩住了她的手腕和脚踝上,她倔强地抬起头,凄厉地喊着:“我没有做就是没有做,死也不认罪,你们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不信——”
木棍轮番猛击,发出沉重的扑扑声
玉虚疼得浑身抽搐,“赃官污吏,奸夫淫妇,你们不得好死!”
上头的官老爷充耳不闻,只顾盘算能捞多少好处。
下头的衙役机械地抡着棍子,只想快些过完堂回去歇着。
丈夫低着头,继母也在低着头,发出虚假的呜咽声,痛心不已地数落着她的不是。
她在惨叫,他们在笑。
没人在意她是否冤枉,更没人在意她的死活。
血渍从囚服上渗出来,她渐渐叫不出声了,闭着眼,眼角挂着泪珠,头软软地贴着砖地,身子也软软的,只有木棍落下的时候才会被动地颤一下。
桃夭只觉得周围的哭声,笑声,还有大堂外乌鸦的啼叫声,混着血腥味一股脑向她逼近。
久违的窒息感笼罩着桃夭,她的手在发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吸一口气,可还是不可遏制地燃起满腔怒火,无处可泄,只冲得耳朵嗡嗡作响。
一只略显粗糙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他掌心的热度一点点温暖了桃夭的指尖,将她从暴怒的边缘拉了回来。
小狼指指官老爷身后的神像,干巴巴吐出个字:“看。”
一滴泪从神像的眼中滴落,桃夭头脑冷静了些,“魔头要醒?”
但神像又没动静了。
冥冥之中桃夭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紧接着大堂消失,热闹的街道上,人们热烈的讨论着当今大赦天下的消息。
玉虚呆呆站在家门口,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额头上的“囚”字。
这里早换了人家,她失去了囡囡的消息。
一个不甘心撑着她挺过刑罚,牢狱之灾没有要她的命,可没有囡囡,她不想活了。
她佝偻着身子慢慢靠墙根走着,忽有人认出了她,说知道她女儿的下落,但要谢礼才肯说。
她身无分文,唯有一副皮囊。
兴冲冲地上路,想着很快可以见到囡囡了,她满脸满眼都是笑。
可走得越远,她越笑不出来了,希望一点点熄灭,根本没有那个村子——那人骗了她!
她用仅剩的一点尊严,换取了一个谎言。
雨声沙沙,她在雨中大哭,哭着哭着又大笑起来。
“还就是她入魔的原因?”桃夭叹息一声,“我居然没那么厌恶她了。”
“人只有怨恨到极致才会入魔,她还没有到那个地步。”一个娇柔甜美的声音在她耳边幽幽道,“无穷尽的绝望、怨毒,毁天灭地的恨,你有过吗?”
桃夭一怔,一种形容的恨意袭上来,下意识答道:“有……”
“我们是一样的。”
“一样?”桃夭迷迷糊糊问,“我和魔?”
忽地跌进一个坚实的怀抱,如雪后竹林般的冷凛气息的迎面袭来,小狼手中的锟铻刀不住嗡鸣。
桃夭猛然惊醒,那是淫/魔在耳边低语,她刚才差点入魔!
第56章 楚离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桃夭从惊怔中醒过来, 只觉心脏砰砰直跳,后背又湿又凉,已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种沉郁怨毒的感觉说不出的熟悉, 她想起当初在大夏皇宫时,也差点被南濮鬼魅的诱惑自尽。
彼时楚离斩下了鬼魅的脑袋, 夺掉她手中的剪子,破天荒守了她一晚。
她偷偷披上他的衣服, 幻想他拥着自己,整个人沉浸在他的气息中不可自拔。
就像如今怀抱她的味道……
楚离!
桃夭脑子轰然一炸, 猛地推开面前的男人。
小狼趔趄了下,迷惑不解地看着她。
原来是小狼, 桃夭几不可察松了口气, 歉意地对他笑了笑。但她仍起了疑心, 为何小狼身上带着楚离的味道?
神像的方向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嬉笑, 随即所有画面消失,玉虚的法术失效, 一切归于宁静。
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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