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是地狱。”阎君挥手展袖，高山上诡异的怨鬼瞬间消失，只剩野蛮生长的藤条。
    福兮嘴唇蠕动，不知该说些什么。
    山脚下的虎口獠牙青面门前站了一排长长的队伍，福兮定睛细看，才见他们皆衣着朴素，面色如常，若是不知道，还以为是凡人。
    为首的一个七八岁孩童飞奔而来：“阎君，您可来了。”
    那粉雕玉琢的孩童歪着脑袋，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打量着福兮，黑溜溜的圆眼睛瞪着她道：“坏女人。”
    福兮咋舌，正要开口辩解，阎君却道：“叁岁，不得无礼。”
    那叫叁岁的小孩扭过头，虽不再说话，可眼神轻蔑，当真是不喜她。
    身后跟着的魔尊者华及时上前：“阎君，属下们准备的差不多了。”
    他们似乎有什么要紧事要做，各个面色凝重。福兮兴趣缺缺，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自己呆着。
    她树生修炼二百年，成仙后又叁百年，从未踏足过旁的地方，看什么都是稀罕。
    阎君颔首，又嘱咐起魏叁岁：“你带福兮去玩儿。”
    说罢，他捏捏福兮的手，便率众走进山门。
    那小孩不情不愿的领着她沿着蜿蜒山路向前，手里的长藤条不时挥舞。
    福兮走近了才听清他嘴里一直嘟哝着什么。
    “坏女人，该死。”
    “谁是坏女人？”福兮揉揉他乌黑的发顶，嬉皮笑脸道。
    魏叁岁如被电击一样豁然跳开，他鼓着腮帮子，半晌才道：“你以为阎君很喜欢你吗？”
    他沉着脸的模样，竟有几分像冷冰冰的阎君。福兮不以为意的耸耸肩：“他喜欢睡我就行。”
    念着他还小，福兮特意将艹字换成了睡，也不知那小屁孩能不能听懂。
    没想她竟低估了地府性教育的普及，魏叁岁涨红了脸，骂道：“呸，不要脸。”
    “你很热吗？”福兮故意凑近他，弯着腰问道。
    她虽然变了样子，可浑身香馥馥的女气藏也藏不住。魏叁岁捂着口鼻，连脖子都红了：“阎君早就知道你来是干什么的，你们天神一个比一个阴险，居然用这种办法害他，但是阎君才不会上当，等他把你睡烦了，我就把你扔给孟婆，让她熬汤喝！”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见福兮面色瞬间苍白，才得意的扬长而去。
    “你说他知道是什么意思。”福兮胸口剧烈跳动，按理说她企图用吸精来实现与阎君共生的秘密绝对不应该泄露出去的，可那小孩信誓旦旦，似乎早就知道了。
    “意思就是你在天庭叁百年所有做得事说得话，他都知道。”那小孩站在高处，看她的眼神像看一只可怜的虫子。
    “哦，”福兮点点头，“那他为什么不杀我呢。”她自言自语道。
    魏叁岁还欲再激，晴朗的天空突然降下一大朵阴云，闷雷时远时近。
    他拉着福兮，焦急得往山顶上跑。
    两人到山顶时，便见满头银发却貌如青年的元始天尊脚踩祥云停在鬼镇高山前。
    他一如既往神色冷漠，背手而立，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亵渎。
    他轻启眼皮，浅褐色的眼珠不带一丝温度的落在阎君身上。
    “叛贼永矢，你失信了。”天尊道。
    原来阎君是有名字的，还异常好听。福兮站在山顶，注视着山脚下渺小的阎君，心中隐隐不安。
    “我从未答应你什么，何来失信一说。”阎君永矢冷笑道。
    “是吗。”天尊挥手间，一幅巨大的卷轴徐徐展开。画上赤裸的女子水蛇般缠在健壮男子身上，两个绵软的胸脯颤巍巍，红艳的奶头肿大翘起，那女子模样妖娆，吟哦声断断续续从贝齿溢出。
    福兮尖叫一声，脚下不稳险些站不住。
    魏叁岁侧过脸不敢看画，及时搀扶着她，却不留情的骂道：“不知羞耻。”
    莫大的委屈涌上福兮心口，她喉间苦涩，浑身打起了寒颤。
    山下的阎君从指缝丢出一颗小巧的火苗，那火苗瞧着势弱，在触到巨大的卷轴时却轰得一声将其烧得干干净净。
    “这女人乏味的很，现在还给你。”阎君永矢不咸不淡的道。
    话音未落，者华拖着一个死气沉沉的女子走上前，那女子浑身伤痕累累，模样竟和福兮丝毫未差！
    者华双手发力，将那女子死狗样丢在了天尊脚下。
    天尊眉头微皱，他后腿两步似乎极为嫌弃被血污满身的“福兮”靠近。
    “你怎么还是这么没用。”他冷声道。
    趴伏在他祥云上的女子委委屈屈的开口，不仅声音连神态动作都与福兮一模一样。
    “他把我弄得好疼，还总是打我。”那女人说着，还故意撩起袖子，露出深可见骨的伤痕给他看。
    “白教你这么久了！”
    假福兮以袖掩面，装起哭来。
    真福兮睁大了眼睛，她敢发誓，如果自己也有这么一天，她一定会和那替身一样如此说话，如此企图用装哭躲过天尊惩罚。
    “这么会哭，你怎么不哭给他看。”天尊退无可退，只能任由那女子抱着自己洁白的留仙靴。
    “叛贼永矢，本尊再问你最后一次，撤不撤兵。”天尊恢复了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俾睨天下的道。
    “这是我的地盘，为什么要撤；倒是你，屡次叁番闯我魔镇，意欲为何？”阎君嗤笑出声，如墨的长发随风吹拂，深邃的眉目坚毅无比，他薄薄的唇勾起一道好看的弧线，视线悄悄往上，落在了顶峰偷看的福兮身上。
    那一眼好似烈火灼烧般，烫得福兮打起哆嗦，她忙收回视线，捂着砰砰乱跳的胸口。
    “叁百年前留你一命果然是件错事。”天尊如是说道，他抬起右手，指尖微动。身后阴沉的层云中刹那呼声如雷，无数身穿银色铠甲的天兵天将整齐划一的踩在祥云上。
    “我怎么记得是你们打不过我呢。”永矢打了个响指，浅笑道。
    随着他的号令，从虎口獠牙青面门中飞出了十几个粗布麻衣的人。
    福兮下意识得脱口而出：“完了。”
    “切，谁完了。”魏叁岁嗤之以鼻。
    仿佛在验证他的话，那十几个人嘶吼着露出本相。
    为首的乃是一个双头叁足恶鬼，他口中有瘴气，爪上是尖锐的獠牙。
    另有一团分辨不出形态的黑气到处乱窜，不多时竟打落了十几个天兵。
    者华盘腿而坐，他头顶的吊起小鬼吐出一地小金豆，那金豆刚滚在地面，竟变成了身高八尺的巨人。
    眼见双方陷入焦灼，恶鬼张牙舞爪，天兵威严有仪。天尊与阎君却一副云淡风轻，好似事不关己。
    看客福兮心中更加不安，她既希望天尊能一掌要了那人的命，好让自己早点回天庭，又怕他不守诚信，到头来还把她丢在合欢宫不闻不问。
    她心跳得极快，连呼吸都乱了几分。
    终是天尊按耐不住，从袖口摸出小小的叁清帝钟抛于半空，震耳欲聋的驱魔摇铃声响彻山谷。
    者华被罩于变大的叁清帝钟下，苍白的面皮一瞬扭曲，脸颊上钻出四颗尖利长牙，头顶的吊死鬼也破皮而出。
    他仰天长啸，腰间的骷髅兵中散出漫天鬼气，无数丧失神志的走尸从地底下钻出，嚎叫着飞向云端的天兵。
    福兮只觉头皮发麻，她连忙躲在树后，单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忍不住偷看。
    再抬眼时天尊已双手合十，巨大的帝钟一生二，二生叁，叁生万千，遍布整座山谷。
    原本还厮杀声震耳欲聋的山谷倏地安静下来，艰难抵抗的天兵们看着吸附进叁清帝钟的鬼怪，愣了一瞬才欢呼起来。
    “永矢，你输了。”天尊道。
    “是吗？”
    福兮伸着手，吃惊的指向遨游天际的金龙：“好大的龙。”
    那龙头上有角，躯上生着金色的双翼，铜铃般的眼睛闪过一丝狠戾，它喉腔发出一阵低吟，竟令天地颤动。
    福兮抱着抖动不止的大树，顿时结巴起来：“这，这，这是阎君？”
    魏叁岁聚精会神，崇拜道：“普天下的真龙可只有阎君一个！”
    福兮不知怎么脑海里突然蹦出一句话：真龙在世，天地重演。
    阎君盘旋着巨大的躯体，龙尾破空而过，划出一道淡淡的痕迹。
    无数的叁清帝钟纷纷破裂，将吞进去的鬼怪如数吐了出来。
    天尊身影逐渐模糊，他取笑道：“你还是输了。”
    一语未闭，阎君忽然张开大口，真火滚滚扑向想要离开的天尊身上。
    “糟了！”魏叁岁猛地站起身，他神色焦急地望着重新放晴的天空，砰得一声化为一股青烟朝着巨龙而去。
    “等等。”福兮撑着膝盖，想拦下他，这山路难走，她又毫无法力，指不定还会迷路。
    她方站稳，天地骤然变色，黑色的天雷携着无数电光滚滚而来，尽皆劈在了金龙身上。
    金龙仰天长啸，却硬生生忍了下来。
    福兮不敢再看，抱着膝盖蹲在树下。
    那是天劫，能让所有神仙谈之变色的天劫。
    若不是元始天尊机缘巧合下遇到了还是槐树精的福兮，只怕再有八百年，福兮也不会成仙。
    她飞升那日，天雷亦是黑色的。
    刚化形成人的福兮光着身子，她无依无靠只能雌伏于天尊怀里，祈祷他能帮帮自己。
    那人不以为意的推开她：“若是连小小的天劫都扛不住，我要你何用？”
    话虽如此，福兮却哭啼啼，缠着他不肯松手：“这雷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