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里,顾箴隔着一张八折描金绘鱼戏莲叶图鲛绡酸枣木屏风同三妃说话:“……本宫没什么事儿,不过是这两天照顾楚王累着了,躺一躺就好。”
云风篁知道她如今心病比身病更甚,但当着淑妃德妃的面也不好直言,就泛泛的说了一番安慰的话,请皇后专心静养。
“贵妃留一下,本宫同你交代几件事情。”顾箴一一答应下来,又说自己卧病期间,宫务都交给贵妃做主,淑妃德妃协理,末了就道,“淑妃德妃且先回去罢。”
欧阳福履跟魏横烟心中好奇,但不敢违逆皇后跟贵妃,按捺住询问的冲动,行了一礼告退。
等她们走了,室中沉默了会儿,皇后才问:“你那天跟宫女说的,都是真的?”
“只是从情理上推测而已。”云风篁坦然说道,“毕竟陛下跟您都没查出端倪来,妾身只是听着宫女转述来龙去脉,哪儿就能明察秋毫了?其实在妾身来看,兴许只是偶然呢?”
“要是这回是秦王这个样子,你相信是偶然么?”顾箴冷笑了一声,“陛下亲政之前,所有的皇嗣都没能落地!陛下亲政后,前贵妃、庶人孙氏怀着的男胎也生生的没有了,这许多前车之辙在,你还觉得这宫里皇嗣的灾病是偶然?也是本宫太大意了,自从纪氏覆灭,宫里陆陆续续添的皇嗣,无论男女,顶多身份卑微的生母去世,皇嗣总归是能够留下来的。所以本宫以为,如今的宫里,总体还是安稳的,结果……”
她徐徐吐了口气,道,“你们现在都知道楚王现在什么样了吧?”
“娘娘,楚王殿下还小,这会儿刚刚痊愈,瞧着迟钝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云风篁做做样子的劝,“等长长也就好了。”
顾箴冷冷道:“要是好不了呢?”
云风篁道:“您是皇后娘娘,陛下春秋正盛,您一定还会有更多的子嗣的。”
“但楚王是本宫膝下第一个嫡子。”顾箴嗤笑了一声,说道,“本宫如果保不住他,以后又怎么保得住其他子嗣?”
“那您想如何呢?”云风篁叹息道,“或者说,能如何呢?且不说真凶只是妾身的推测,毫无凭据。就算有着凭据,您觉得,陛下能给您跟楚王殿下这公道?又或者,您自己能够跟慈母皇太后讨到这公道?”
顾箴沉默了会儿,道:“当初你中毒,险死还生,似乎也有人怀疑是慈母皇太后?”
“……实际上,妾身至今都在怀疑慈母皇太后。”云风篁心念转了转,说道,“但是娘娘也看到了,皇城司彻查的结果,是摄政王那边。所以,妾身也只能怀疑、针对摄政王翁婿!”
“是啊,连你这宠妃都做不到的事情,本宫能怎么样呢?”顾箴默然片刻,低声道,“罢了,你去吧。”
云风篁恭敬告退,出门之后寻思了一番自己之前的回答,觉得没什么破绽,也就施施然离开。
至于说顾箴会不会从此心灰意冷,哪怕怀疑袁太后,也不敢造次……她是一点都不担心的。
毕竟这位皇后自己能忍,她背后的昭武伯府也不会忍!
顾箴的祖父、叔父,逼着昭武伯跳反,投靠淳嘉,就是冲着后族这个身份来的,结果袁太后却想移花接木,让兴宁伯府坐享其成,顾氏怎么可能答应!
他们不但不答应,他们还得怼回去!
否则一旦被认定了好欺负,谁知道往后还有多少风波在等着?
本来顾箴在宫里就不是那种威慑力十足的存在,娘家再软和点,这日子还怎么过?
须知道淳嘉才二十几岁,皇子们都还在蹒跚学步,这会儿就有人出幺蛾子了,等皇子们再大一点,知道争了,那还得了?
所以云风篁一点都不急,她不但不急她还要劝着皇后冷静点,这样既显得自己问心无愧,顾氏搞出事情来也跟她没什么关系。
回到兰舟夜雨阁,淳嘉在这儿有一会了,正抱着昭庆公主逗弄。
见云风篁进来,就让人将公主带下去。
昭庆公主就不太肯,扯着他袖子咿咿呀呀的不肯松手。
云风篁笑着说淳嘉:“你就抱她会儿罢,她如今也记得你了,你这会儿叫人把她抱下去,她一准儿要哭,别把嗓子哭哑了。”
淳嘉依言抱住了公主,挥手让上来想接人的乳母退下,道:“也不能叫她养就了一哭就千依百顺的脾性,这样往后岂不是稍不如意就要哭闹?”
“往后慢慢儿教就是了,她如今才多大?”云风篁说道,“等孩子再过些年会得自己满地跑,到时候你想抱她她还未必乐意呢。”
两人围着昭庆说了会儿,淳嘉就问起顾箴:“她今儿个留你跟淑妃德妃她们说话了?”
“说是接下来要专心养病。”云风篁颔首,“宫务让我们看着点。”
顿了顿,“后来又单独留了我问话,看皇后的意思,还是对楚王的染病有些怀疑。”
淳嘉“嗯”了一声,道:“她怀疑什么?”
“怀疑有人加害楚王。”云风篁道,“也是之前宫里没了的宫嫔跟皇嗣太多了,我看皇后有点儿杯弓蛇影,所以劝了几句。不过……”
见淳嘉投来询问的目光,她缓声说,“若是楚王当真有着不妥,依我看,还是尽早给皇后再安排个健壮的皇嗣才是。不然的话,皇后一时半会的,恐怕都想不通。”
“宫里如今就六位皇嗣,都有着嗣母,怀孕的贤妃跟韶妃也能自己养着。”淳嘉沉吟了一阵,说道,“反正皇嗣们都还小,再等两年吧。而且皇后跟前又不是没人让她享受天伦之乐,这么急着做什么?”
他话语间对顾箴似有不满,云风篁假装没听出来,顺从道:“也是。”
帝妃遂不去提皇后母子,就说起其他事儿来,比如说袁太后的寿辰。
淳嘉有些遗憾,因为他才登基的时候,就为这位慈母皇太后的做寿进行过据理力争,一度因为纪氏不同意为袁太后过万寿节,一怒之下设立了亲自狩猎给袁太后庆贺寿辰的规矩。直到去岁,总算能够光明正大给这位母后道贺了,袁太后却因为种种缘故拒绝了。
今年他可以更任性些,然而两位皇太后却还在卧病。
甚至连行宫都没有过来。
此刻提到这事儿,他话语里就很是亏欠,里里外外的意思就是对不起袁太后。
云风篁含笑听着,不时附和几句,心里却很不以为然,敷衍道:“等过些日子,前朝后宫没那许多捣乱的人,也就好了。慈母皇太后向来心疼您,不会计较这些事儿的。”
就想起来韦纥的事情,委婉询问了下。
淳嘉道:“皇城司回报,穆鄂确实有些不好,只是封锁着消息,连老可汗也不许告诉。不然,老可汗怕是要联络诃勒,改立可汗了。”
韦纥的老可汗就是因为染病,身子骨儿不太好了,栽培多年的储君却先他一步离世,怕自己死了诸子争位,削弱国力,为中原以及周边小国所趁,这才效仿中原的太上皇,提前传位给穆鄂。
结果也不知道老可汗父子作了什么孽,还是草原上的水土不养人,总之穆鄂这上台才几个月,居然也病倒了。
这事儿如果被已经在听天由命等死的老可汗知道,哪里能不为韦纥担心,从而改立其他健壮能干的儿子,比如说穆鄂最大的对手诃勒?
“陛下要帮老可汗一把么?”云风篁想了想,笑着问。
淳嘉就是摇头,哂道:“穆鄂好歹送了个女儿来伺候,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而且穆鄂膝下有子,他既然是可汗,纵然有失,也该是柔昆的胞兄接任才是。咱们中原的规矩,断没有兄弟越过亲子承位的道理。”
云风篁明白了,柔昆的胞兄约莫是个手段不怎么样的,要是穆鄂不好了,凭他自己,八成争不过诃勒。
也难怪穆鄂的可贺敦,会冒险传递消息来皇宫,要柔昆做好了吹枕头风帮胞兄争夺汗位的准备。
而这对于淳嘉来说也是件好事,韦纥的可汗需要中原的支持才能够稳坐汗位,怎么都比韦纥的可汗独立又能干还正在壮年好。
“这么看来倒也难怪当初韦纥会忽然送了公主过来伺候了。”云风篁说道,“穆鄂怕是一早担心自己那嫡子不能成事……只是韦纥这两代可汗染的什么病呢?怎么老可汗病着,其长子病逝,如今穆鄂也不好了?”
淳嘉沉吟道:“听皇城司的回报,老可汗的症状像是久痢。其长子则是胸痹。至于穆鄂,如今四周戍卫严密,却也查不出端倪。”
看他神情对皇城司不是很满意,不过如今的皇城司先是经历了孝宗为纪氏所压制,尔后落入摄政王之手,跟着在淳嘉与摄政王之间被争夺……本来就元气大伤,不可能跟巅峰时候比。
云风篁就安慰道:“左右知道他的确病了就好。”
哪怕不能确定穆鄂这一病能不能缓过来吧,淳嘉不帮老可汗更换可汗,却未必不会给诃勒做好事不留名。
如此借诃勒之手给穆鄂施压,穆鄂哪怕能活,为了稳住局势,也必然向中原给出更多利益,换取更大程度的支持。
这种庙堂之事,细节上头云风篁也不是很擅长,同淳嘉了解了下大概,得到皇帝委婉允诺会在这里头重用谢氏子弟的话,也就不提了。
过了两日是命妇觐见的日子,顾皇后以自己还抱恙在身的理由拒绝了外命妇们的拜见,只留了顾氏的女眷们入内说话。
而云风篁这边,同姑姑嫂子们说了一番话之后,留了膳,才用完,就接到禀告,说是遂安长公主从太皇太后那儿过来了。
“二姐姐如今妊娠之中胃口古怪,皇祖母专门给她备的一碗鱼翅羹,才端上来她就吐了。”遂安长公主落座后,微微蹙着眉,给云风篁解释她这么早过来的缘故,“皇祖母很是担心,让太医看了半晌,说没什么大碍才放下心来,这么一弄也没心思用膳了。二姐姐吐完之后精神不济,皇祖母留她稍作歇息再出宫,我就过来娘娘这儿看看。”
自从两位长公主下降后,每次命妇觐见或者年节都会入宫。
太皇太后对她们不算特别关照,都是按着规矩来,平常也很少主动召见,但每回见面之际也还算疼爱。
是以遂安进宫的时候固然都会来云风篁这儿,但往往都是比较晚了。
今儿个这么早还是头一次。
云风篁听了这事少不得关心几句云安长公主,还安排清都收拾些滋补之物送过去。
末了见遂安情绪不是很高,心念转了转,猜出她可能是为两人差不多时候下降,云安已经怀孕,自己却毫无消息而担心,就委婉安慰她不要心急,前贵妃、庶人郑氏何尝不是进宫快十年才头一次怀孕?那还是一个男胎呢!
这例子举完就觉得有点儿不吉利,正想着换一个,遂安却苦笑了下,说道:“娘娘,郑氏在宫里的时候,虽然一度贵为贵妃,却不得皇兄宠爱,皇兄一年到头也不见得去她那儿几回。所以怀孕怀的晚,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儿。但是我……我下降之后,驸马都只有我一个的。”
云风篁道:“你下降也才几天?”
就怀疑,“难道驸马说什么了?”
要是谢无争这么不懂事的话,她可要叫这堂兄到跟前好好敲打一番。
谢氏如今看似崛起迅速,其实根基仍旧虚浮,就敢轻慢长公主,这是昏了头了!
“没有。”好在遂安摇头道,“驸马很好,说……”
她有点不好意思的羞红了面颊,低声道,“驸马说只我们俩也很好。但……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妥。”
“这有什么不妥当的?”云风篁不在意的说道,“日子本来就是你跟驸马一起过,驸马觉得没事儿,你做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呢?你想你们都还这么年轻,兴许是子嗣缘分没到而已。有好多人都是成亲之后三年五年的才迎来嫡长子的,这都没有什么。”
遂安暗中松了口气,其实谢无争说不在意之后,她最担心的就是云风篁有意见。
毕竟这位不但是她小姑子,更是淳嘉的宠妃。
如果云风篁催生的话,遂安真怕自己驸马抵挡不住压力。
但贵妃这样体贴,遂安也就放心了。
她不知道贵妃比她想的还要体贴,这天打发了遂安走,云风篁就立刻叫来清人询问:“最近长公主府那边可是有谁说了不该说的话,叫遂安长公主殿下胡思乱想了?”
清人就很茫然:“应该没有?长公主府里除了长公主殿下的陪嫁,也就是二十一公子的一些近侍。那些都是精挑细选会来事有眼色的,不然哪里敢放去长公主府给驸马丢脸?”
“去查一查。”云风篁皱着眉,吩咐道,“还有给北地送个口信,让大伯父大伯母都悠着点,别拿长公主殿下当寻常儿媳妇看待。就是寻常门当户对的儿媳妇,也断没有说进门才一年半载的就催着子嗣的。再说我谢氏枝繁叶茂,又不是十八代一脉单传!他们急个什么?皇家统共才几位长公主殿下,本宫千辛万苦让二十一哥入了陛下的眼,是为了借金枝玉叶的身份拉拔我谢氏,可不是为了让他们轻浮狂妄,讨陛下嫌弃的!”
她说的很不客气,清人不敢怠慢,忙不迭的去吩咐了。
如此过了约莫六七日,就来回报。
第十四章 遂安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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