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出去后，陆氏也没了心情继续沐浴，唤入贴身伺候的丫鬟，服侍着起了身。
    “娘娘，天晚了，这钗环就先不上了？”丫鬟给她绞干长发，瞥一眼屋角铜漏，柔声问。
    “……好。”陆氏抿着嘴，心不在焉的应了声，从铜镜里打量着这丫鬟。
    她如今很想找个人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怎么选。
    可是……
    她不敢。
    作为陆春草从贫寒人家收养的义女，陆氏出阁之前，一直被捏在陆春草掌心，出阁之后，也是靠着摄政王跟陆春草这翁婿俩过日子。
    她的侍者，都跟这两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就算朝夕相处多年，要说心腹也不是没有，可陆氏仍旧不敢同她们商议谋害摄政王这样的大事。
    她担心前脚才说了这个，后脚就被摄政王或者陆春草拎过去。
    毕竟相比她这个随便哪个贫家女都可以取代的继妃娘娘，她的义父跟丈夫，谁不更值得效忠？
    陆氏很小的时候就被陆春草收养为义女，之后一直过着大家闺秀的生活，尔后又被嫁与摄政王当继妃……但她还是无法彻底忘记幼年时候的贫病交加，既惶恐于面前的种种富贵都烟消云散，又觉得不过因为陆春草一时兴起改变命运的自己，有什么资格让陆春草跟公襄若寄给的侍者，背叛他们来对她死心塌地？
    她从前挑拨公襄霄跟公襄若寄的举动从来没隐瞒过近侍，这是因为一来公襄若寄故意放任，二来此举对公襄霄虽然不厚道，对公襄震却大有好处，说穿了是摄政王府的内斗，这些人自然毋须通风报信。
    反正不管公襄若寄还是陆春草，都没有维护公襄霄的意思。
    可这次不一样。
    那侍女说是让她卖了摄政王，其实还不是连陆春草一起背叛？
    所以跟前这些陆春草买下来伺候她的人，她能信任吗？
    远在宫城之中的淳嘉，尚且能够将手伸到她身边，何况是看着她长大的陆春草？
    陆氏不敢赌。
    没人商议，她只能自己做决断。
    这晚上陆氏一夜未眠。
    ……行宫里的云风篁倒是睡的不错，以至于起身的时候心情还很好。
    但很快她这心情就好不起来了，因为秦王跟昭庆又惹事了。
    确切的说，这次倒也不能全怪兄妹俩。
    毕竟是楚王先挑事儿的。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俩孩子带着伴读出去溜达，碰见了同样出来玩耍的三皇子跟楚王。
    本来四个孩子到了一起玩的热热闹闹的，甚至还吸引了二皇女二皇子一起过来，大家其乐融融，很有兄弟姐妹欢聚一堂的意思。
    结果也不知道怎么，楚王就问昭庆：“大姐做什么走路跟我们不一样？”
    自从昭庆腿好不了的消息传出来后，二皇子三皇子二皇女三皇女这些大一点的皇嗣，都被各自的母亲再三耳提面命，绝对不可以在人前，尤其是绚晴宫的人跟前提这事儿。
    皇后也是教过三皇子跟楚王的，但楚王毕竟烧坏了脑子，不可能指望他跟一个正常的聪慧的孩子一样记性好。
    昭庆这会儿还没生气，毕竟她相信着云风篁的谎言，只嘟了嘟嘴，说道：“我受了伤，母妃说过些日子就能好了。”
    “好不了的。”不想楚王语出惊人，“我都听人说了，你跟我一样，都是好不了的。他们还说，要不是这样，我才应该是皇太子呢。现在我做不了皇太子，甚至父皇亲自过问课业都不许我去，大姐你肯定也一样。以后父皇母后都会越来越嫌弃你，不要你，讨厌你！”
    楚王落下病根后，外表看着其实还算正常。
    虽然平常胡闹一些，但总体就是比较难带的小孩子的样子。
    毕竟最大的皇嗣如今也才六岁，混杂在诸多皇嗣里头一起玩耍的时候，也没有谁格外的排斥他。
    这会儿他忽然这么一顿讲，诸皇嗣跟伺候的伴读、宫人，当时就震惊了！
    一时间竟然没人反应过来拉住楚王，待听到昭庆“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还是秦王反应快，上去就给了楚王一拳：“你胡说八道！父皇母后嫌弃你不要你讨厌你还差不多！才不会这样对昭庆！”
    三皇子跟楚王一起长大，看不下去，上前拉住秦王：“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五弟他！你干嘛打人？”
    秦王这会儿正暴躁着，闻言转过身来也给了他一拳：“我不但打他，我还要打你！”
    “大哥别这样。”二皇子跟三皇子虽然平常不在一处，但两人容貌酷似，再加上清舒夫人那边也隐约透露给他他跟三皇子一母同胞的消息，见状就也上去劝，“咱们都是兄弟，打人不好。”
    “可大姐还是咱们的姐姐呢！”结果秦王听了这话还没说什么，一向跟昭庆要好的三皇女不干了，细声细气的开口，“你们凭什么就关心楚王，不关心大姐？”
    “是啊是啊。”二皇女唯恐天下不乱的火上浇油，闲闲的说道，“该不会你们兄弟联手起来欺负我们女孩子吧？我可是心疼大姐的！”
    又朝秦王可怜兮兮道，“大哥你看，我们姊妹竟然只能指望你来保护我们了，二哥三哥五弟就惦记着他们自己好！”
    秦王顿时觉得责任重大，他捏着拳头，杀气腾腾的看着仨弟弟，冷哼：“放心！有我在，他们谁都别想欺负你们！”
    然后他就冲上去一挑三了……
    本来二皇子三皇子楚王跟他年纪仿佛，秦王这么莽，肯定会被打的很惨。
    但架不住云风篁的威慑深入人心，在场的宫人伴读敢委屈那三位，却没有敢委屈秦王的，立刻打着拉架的旗号上去拉偏架了！
    最终就是，后妃们接到消息先后赶到，看到的就是四位皇子统统鼻青脸肿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儿，这才一会儿不见，你怎么就弄成了这个样子？！”外表看起来最悲惨的必然是秦王，毕竟一挑三么，哪怕有人拉偏架，他也肯定要吃亏的。
    然而因为二皇女三皇女都在旁边夸他厉害，夸他是个好大哥，夸他勇敢……他硬是忍着痛，装作若无其事。
    被匆匆赶来的云风篁搂着心疼的时候，他不但没跟楚王一样哭哭啼啼，还特别骄傲的告诉自己母妃：“母妃放心罢，儿臣没事。倒是老二老三跟楚王他们，哼哼，惨的是他们才是！”
    这下子好了，清舒夫人二话不说，抱着二皇子就开始啜泣，一副母子俩都委屈极了的样子。
    皇后顾箴也沉下脸，质问云风篁是怎么教孩子的：“之前二皇子三皇子的生辰上，秦王跟昭庆就同三皇子、楚王动过手，那是早两年的事情，还能说小孩子不懂事。如今孩子都要进学了，尤其秦王跟昭庆，那是陛下亲自看着在太初宫偏殿学了大半年过来的，怎么也还这么没规矩？！二皇子三皇子还有楚王都是秦王跟昭庆的同父亲弟，就算有什么做的不妥当的地方，兄姐管教弟弟，至于下这么狠的手？！”
    云风篁白了眼身侧的猪队友，转头去抱还在抹眼泪的昭庆：“心肝儿，跟母妃说，这都是怎么回事？”
    还是昭庆机灵，被她悄悄捏了把手背，就会过意来，抽噎着将经过说了一遍：“……母妃，儿臣的腿真的好不了了吗？”
    “这是哪个黑了心肝的混账短命鬼跟你说的？！”云风篁立刻开始指桑骂槐，音调都拔高了一个调，厉声道，“你只管指出来，母妃不撕了他的嘴才怪！！！自己昏了头了还敢这样咒我儿？！我儿福泽深厚是他能够比的么！”
    顾箴来的路上就听左右将来龙去脉说了个七七八八，闻言脸色铁青，喝道：“这是楚王同昭庆开玩笑的，楚王什么情况你心里没数？却何必在这里阴阳怪气？！”
    “楚王殿下是不懂事，可娘娘难道也不懂事？”云风篁冷冷看她一眼，针锋相对道，“还是娘娘故意的，就见不得我们母女和睦，非要横插一手，弄的昭庆疑神疑鬼了才满意？！”
    顾箴愠怒道：“楚王……本宫倒是想教，他跟别人不一样，记不住，有什么办法？！”
    “没办法那就不要放出来欺负人！”云风篁不客气的说道，“不然呢？楚王殿下才到娘娘跟前的时候可是好好儿的，娘娘没本事护不住自己跟前的孩子，难不成还要其他人的孩子给您分担后果？！还是娘娘觉得楚王如今左右没什么用了，也不在乎他的死活了，就任凭他在外面乱跑胡说？！”
    “混账！”顾箴用力捏了捏手，忍无可忍的骂道，“不过是几个孩子之间的纷争，说清楚了也就是了，你非要把事情闹大是不是？！”
    云风篁冷笑着睨了她一眼，又意有所指的看向不远处的清舒夫人：“妾身过来之后还没问上两句呢，娘娘跟有些人倒是先演开了，那妾身还不能就事论事了？！”
    顾箴觉得头疼，她其实也没想怎么样，毕竟楚王挑事在前，他跟三皇子也没正经吃什么亏不说，关键淳嘉对秦王跟昭庆是明明白白的偏爱，这……闹下去也是无济于事。
    她定了定神，放缓了语气跟云风篁商量：“如今误会都说开了，那也不必再说那些不相关的事儿……我看就这么算了吧。时候不早，该带孩子回去收拾了。”
    云风篁飞快的计较了一下，要是撕到淳嘉跟前去，她当然是有把握占据上风的。
    但，考虑到淳嘉并不打算废嫡立长，秦王跟昭庆就算得他偏爱，老是惹是生非的，恐怕淳嘉嘴上说着心疼孩子的话，心里就该惦记着打压俩孩子，尤其是秦王的风头了？
    这未免得不偿失。
    于是冷着脸道：“其他也还罢了，作弄昭庆的话，妾身不想再听人提起来！”
    这个不用她说皇后也会叮嘱的，毕竟淳嘉素来疼爱昭庆，因为这女儿的腿他已经十分难过了，这时候谁敢将真相捅给昭庆知道，淳嘉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也是楚王情况特殊，换了个皇嗣这么说昭庆，皇后思忖着就算贵妃愿意息事宁人，也少不得惹皇帝厌烦。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散了，各自领着膝下子嗣离开。
    但虽然后妃们都不打算惊动皇帝，淳嘉到底还是知道了。
    这日就到兰舟夜雨阁，见俩孩子不在跟前，便问云风篁：“闻说孩子们闹了起来？”
    “些许小事罢了。”云风篁轻描淡写道，“兄弟姐妹多了哪有不拌个嘴的？也是宫人们大惊小怪，慌慌张张的将妾身几个都喊了过去。结果到了地方，孩子们自己都和好起来了。”
    淳嘉见她态度没什么勉强的，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暗松口气。
    他虽然对皇嗣们没有一碗水端平，但做父皇的，终归还是希望膝下子嗣和睦些的。
    毕竟淳嘉如今又不是七老八十，担心压不住壮年皇嗣，需要看他们内斗才安心。
    虽然知道这里头应该还有些内情，但淳嘉明白有时候身为天子也该装糊涂，就笑着岔开话题，同云风篁说起了摄政王那边的事情：“……韦长空今儿个进宫来谢了恩，这会就搬去朕赏赐的宅子了。王叔那边有些人心浮动，想必王叔这两日心绪不会太好。”
    “这是陛下龙章凤姿英明神武，大家有目共睹。”云风篁立刻夸他是真命天子，就算早先有些人瞎了眼没看出来，到这会儿还执迷不悟的，可见命中注定就是没福的，合该被陛下犁庭扫穴的料理掉，没资格沾染真命天子的恩泽。
    这么夸的时候她心里也是松口气，虽然这两年冷眼旁观，觉得摄政王是越来越没有挣扎的余地了，但……
    毕竟是孝宗那会儿心心念念想传位的半步皇太弟，谁知道会不会来个九死一生的反击？
    就皇嗣们如今的年纪，淳嘉可是万万不能出事儿的。
    趁着皇帝被哄的心情舒畅，云风篁试探着提起了谢无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