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嘉毫无征兆的对摄政王余党进行了一番清洗,朝野为之战栗之余,也有一些传闻出来,就是怀疑宫变以及这两日的后宫开撕,同摄政王余孽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这也是说得通的。
毕竟无论是叛军假冒身份的长驱直入,还是涉及宫闱的四皇子八皇子云婕妤,以及承载了两位皇太后跟一位嫡出皇子的舟楫倾覆,都跟皇城司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前者君臣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已经是异常,后者更是直接搞事情搞到了皇帝眼皮底下……这么一想,说不是皇城司内部出了岔子都没人信了。
而皇城司自来代代相传于天子之手,唯一例外的就是摄政王。
故此这一系列事情的真相还用想吗?
当然因为摄政王已经没有了,就……也挺让人想不通的:正主都不在了,为什么余孽还要这样搞事情?
顺理成章想到了摄政王的死,觉得多半是淳嘉干的。
实际上当初公襄若寄突兀中毒的时候,很多人就怀疑淳嘉了。
这会儿朝野震动,少不得旧事重提。
就有人抱着投机的想法,当天便弹劾起了公襄震。
“永春侯还在万年县办差,这些人竟然就忙不迭的落井下石,真当陛下不心疼兄弟了?”云风篁知道后只是冷笑,“一群没眼色的!”
“话虽如此,但陛下既然有意肃清庙堂上下。”谢氏小心翼翼道,“这些人也是揣摩圣意?”
自从江氏来过一次之后,谢氏同云风篁的来往就不多了。
尤其是云风篁位份日渐晋升,谢氏的子弟媳妇开始长驻帝京,她这名义上的嗣母来的更少。
倒不是跟侄女生分,而是心虚。
当初她将云风篁接到帝京来是真心实意为这个侄女好,结果却让云风篁进了宫……就算云风篁如今在宫里过的似乎不错吧,但江氏私下里没少拉着小姑子诉说贵妃的不容易,谢氏是个老实人,听多了就是后悔懊恼跟歉疚。
再加上这侄女显然是个心思深沉的,谢氏也吃不准她如今对自己一家子,是个什么想法?是恨是怨是理解?
就……没事不敢往前凑。
但作为贵妃在帝京的娘家人,宫变这么大的事情,说什么也要进宫来看望一下,问候一番的。
不然,倒显得不在意贵妃了。
只是宫变之后跟脚一系列变故,拖到今儿个才获准。
谢氏这两日约莫也没少提心吊胆,此刻面庞略显丰腴浮肿,气色也不甚好,强笑道,“细雨他,倒不是想跟他们一起,只是,娘娘的兄弟表兄弟几个,都想着这若是陛下的意思……”
“怎么可能呢?”云风篁意兴阑珊的叹口气,说道,“陛下什么心思,本宫还不清楚?你真当这次的事情,同所谓的摄政王余党有什么瓜葛?其实归根到底,是这些人自己不走运。要不是此番风波不断,也不至于被拖出来顶缸。毕竟纪氏是陛下外家,又是极享哀荣的。虽然如今很有些苦主上大理寺鸣冤,但毕竟举国还不知道不是?那么宫变也好内闱争斗也罢,总得有个罪魁祸首罢?既然不能是纪氏,那除了摄政王余党,还能是谁?难道将翼国公这些人拖出去当替罪羊不成?”
见谢氏一脸茫然,是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不禁在心里再次长长的叹了口气。
有些事情,真的是看天赋的……
谢氏不是这块料,没关系,关键是谢细雨,以及诸多谢家子弟,大部分在这方面悟性都不行,这就很尴尬了。
唯一一个悟性好的谢无争……
算了不想了,越想越糟心。
“原来如此,若非娘娘提点,大家怕是要行差踏错了!”谢氏琢磨了一番……其实还有点迷糊,但当着贵妃的面,她也不敢陷入长考,只赔笑道,“那臣妇回去就劝着他们不要乱来。”
云风篁淡淡说道:“如今的确不好乱来,最近……朝野上下,都不会太平!烦请姑姑让十八哥他们少说少做,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他的,一概不要理会。还有,最近上门的托付,也都别理会了。就说本宫如今身子沉重,无力他顾。”
谢氏连忙嘘寒问暖了一番,见贵妃神色有些恹恹的,不敢继续打扰,关切着告退去了。
她走之后,清人等近侍上来伺候,小声问云风篁:“娘娘,陛下这是想做什么呢?孙聿那边的消息,不是说,叛军同纪氏有关?”
“是跟纪氏有关系,但这消息一时半会的能公布出去么?”云风篁皱眉道,“你也不想想,陛下素来敬重纪氏,邺国公府满门覆灭也是摄政王所为……陛下事后也是十分懊恼,还给了纪氏许多追封,至今孝顺着太皇太后的。那你说,纪氏余孽为什么还要同陛下为难?一个两个是他们失心疯犯糊涂,搞出这么大的事情来,是一个两个能够做到的?那大家会不会想,莫不是陛下做了对不起纪氏的事情,所以才会引来余孽这般疯狂报复?”
见清人咋舌,她叹口气,“但这次的风波又这么大,根本不是强压能够按捺下去的。总不能就这么一声不吭罢?朝廷的脸面往哪放?”
所以也只能将摄政王余党拖出来处置一番以吸引朝野上下的注意力了。
“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云风篁沉吟道,“如今就有苦主状告纪氏了,等过个一两年,纪氏的恶名传遍天下,到时候再名正言顺的动手,也是师出有名。”
淳嘉耐心一向好,他是不会做那种急火攻心之下落人口实的事情的。
这点云风篁再清楚不过。
她说道,“回头让家里搜集一下纪氏的恶行,等到了时候再上表讨陛下欢喜罢。”
想了想又摇头,“算了,谢氏那点儿能耐……看看这次纪氏被群起而攻之就知道,陛下跟前不比从前,得用的人多了去了。谢氏比不过的,就算到时候递上去了也不过是锦上添花,陛下都未必记得住。”
这次纪氏被“苦主”揭露真面目的一系列细节云风篁已经知道了,不得不承认有资格给天子做事的人就是利索。
听听那些催人泪下的剧情跟翔实严密的证据,简直等不到大理寺宣判,都恨不得去挖了纪氏的坟鞭尸!
而且各处茶楼的说书先生已经在陆续跟进,估计一两年都是保守的,半年左右,举国应该都会知道纪氏有多包藏祸心龌龊不堪了。
杀人又诛心,淳嘉果然不是个东西。
然而如今不管是看出来皇帝用心的人,还是没看出来皇帝用心的人,主要的心思其实都不在纪氏的遭遇上头。尽管如翼国公之类的重臣已经晓得了纪明玕的存在,以及叛军的来历,但他们最上心的还是皇帝如何处置宫闱这场风波?
无论是两位皇太后跟十二皇子的落水还是楚王受害的真相,又或者是四皇子母子的死,以及八皇子的身世……就没有一件是可以轻描淡写忽略过去的。
对外,经过苦主告纪氏以及摄政王党羽被清算这两件,算是暂时引开了一部分视线。
可以缓口气,开始内部处置了。
问题是……
皇帝要如何处置?
舟楫倾覆之事,现在前朝后宫体面些的人都心里有数,八成是袁太后贼喊捉贼。
这要只两位皇太后落水也还罢了,人家乐意一把老骨头了玩苦肉计不行吗?但偏偏十二皇子也在其中,这是皇后跟前养着的嫡子,还是唯一一位流着顾氏血脉的皇嗣。再考虑一下八皇子被披露的身世,很难不让重臣们怀疑袁太后,或者应该说兴宁伯府的用心。
要不是宫变的叛军是从北方一路而来,冒充的还是定北军远征韦纥随军子弟的名头,顾氏多少有着责任,哪怕被淳嘉亲自赦免维护了,这会儿也不敢冒头,顾老太爷都要哭着求皇帝为十二皇子还有皇后做主了。
就算现在他不好意思去找皇帝哭诉,却也私下里让人带话给皇后,让皇后去同淳嘉诉诉苦:“忘了宫变当晚陛下派人带走两位皇子却没捎上你的事儿,古往今来,不是每位宠妃都能够善终的;古往今来,能够善终的皇后、太后,却层出不穷,明白吗?”
实际上顾老太爷的提醒是多余的,自从淳嘉跟皇后“坦白心迹”之后,皇后情绪一下子就稳定下来了。
这会儿听着这话,就很不以为然:“祖父当本宫是什么人了,这么点儿道理都不明白吗?至于说去寻陛下哭诉,陛下这两日也是辛苦,且等等罢。左右陛下英明神武,心里都清楚。”
左右都有些面面相觑,早两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早两天你都快抓狂了……
到底忍不住劝了句:“既然老太爷专门派人来讲这事儿,要不娘娘还是去陛下跟前说一声?不然的话,慈母皇太后那边恶人先告状了,没准陛下还要派您的不是呢?”
派本宫的不是就不是吧,反正皇帝明摆着不喜欢自己。
那么为了他孝顺的太后还有偏爱的贵妃来埋汰皇后好像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顾箴心道,这些都没关系,只要他坚持立本宫膝下的嫡子为储君,那他在本宫眼里就是个好皇帝!
她就愿意体贴他、为他着想。
至于这样会不会觉得委屈,顾箴认为还是可以接受的。
毕竟这年头嫁给寻常男子也不能保证自己被捧在心尖尖上,得不到丈夫的宠爱,却有皇后之位,有母仪天下的尊荣,以后还有太后之尊,能够庇护家族……如此忍上十几二十年的,划不来吗?
更不要讲逢年过节时,高踞上首受众人跪拜时的优越感了。
反正顾箴现在心平气和的很。
不但没答应左右的撺掇,还反过来让他们消停点:“这两日出了多少事情,你们心里没数?这会儿还要去打扰陛下,万一惹得陛下不喜,竟去心疼慈母皇太后了怎么办?本宫并非陛下所爱,陛下心绪不佳的时候,凑过去不是找不痛快是什么?你们当本宫是贵妃吗?”
而贵妃这边,云风篁正琢磨着曲太后的想法:“舟楫倾覆应该是袁太后为了铲除本宫的所作所为,她是螳螂捕蝉,曲太后呢却是黄雀……只是曲太后隐忍多年终于作此雷霆一击,难道就这么销声匿迹了?不太可能吧?这事儿陛下是让永春侯去查的,永春侯今年才几岁?能查个什么?至于随行的禁卫,郑具都死了,那还不是什么都听陛下的?陛下怎么说怎么算……这事儿恐怕不管真相如何,都要不了了之!”
曲太后能甘心?
不过,这位太后除了特别稳之外,还有一个制约她不得不稳的缘故,就是她因为出身寒微没什么存在感,能用的人手、声势一向不怎么多。
也有可能做到这儿就没法子接下去了呢?
“这位太后也真是的,早点暗示一下本宫不好吗?”云风篁所以叹息,“现在陛下都注意到了,本宫也不好太过添油加醋……嗯,万年县这边不好添油加醋……万年县?”
她想了想,招手让陈兢近前,问,“扶阳郡最近如何?”
“……回娘娘的话,奴婢近日没听到那边的消息。”陈兢一怔,就有些惶恐,“求娘娘饶恕。”
毕竟身为绚晴宫大总管,他平素要处置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这扶阳郡,贵妃以前也没怎么关注过,陈兢自然不会多加理会。
如今贵妃忽然询问,他哪里回答得上来?
“陛下这两日心绪定然不佳。”云风篁叹口气,“本宫身子重,又被叮嘱专心安胎,也不敢不听口谕。但一直牵挂着陛下……这样吧,你等会儿派人去佳善宫,关照一下小王爷。再顺便问一问扶阳郡的风土人情,尤其是那些吃食之类。叫小厨房给陛下做些扶阳郡的膳食送过去。”
尔后声音一低,叮嘱几句。
陈兢犹豫了下,小声道:“娘娘,这时候派人去佳善宫,若是叫陛下知道了……?”
“无妨的。”云风篁镇定自若道,“你去问了那些膳食的做法,到时候本宫会亲自下厨做几道。”
容易的她就亲自上手,复杂的话她就站在小厨房门口督促着厨娘动手……反正心意到了就是。
“奴婢遵命。”
于是这日晚膳的时候,淳嘉就看到桌子上多出来几道膳食,器皿瞧着眼熟,便问:“这是绚晴宫送过来的?”
雁引点头:“据说是贵妃娘娘惦记着陛下,专门派人去佳善宫小王爷那儿问了扶阳郡的膳食,拣了传闻陛下爱吃的几道亲自下的厨……绚晴宫的宫人还说,娘娘为此手都烫着了,万幸不严重。”
皇帝皱皱眉,问:“绚晴宫的人去佳善宫……佳善宫后来呢?”
“佳善宫一切如常。”雁引想了想,“听说贵妃娘娘这两日颇为不安,连秦王跟昭庆两位殿下求见,都婉言推辞了,只叫人带着两位殿下温习功课。”
淳嘉揣摩了下贵妃的想法,这妃子不是皇后那么好哄的,那天尽管自己是真心实意保证会让她接下来都好好安胎,恐怕云风篁心里还是不大踏实。
那么这种时候,她得了口谕不好亲自往前朝来找自己试探消息或者是搅风搅雨,只能退而求其次的设法取悦自己来固宠……好像也说得通。
“贵妃有心了。”找到了云风篁此举的理由,而且也没证据证明对方是想打着这个幌子,让佳善宫联络曲太后做什么,淳嘉暗松口气,他虽然知道自己的生母跟宠妃都不是省油的灯,毕竟也是有着感情的,也不希望这两位见天勾心斗角,一点儿真心实意的温情脉脉都没有。
此刻松懈下来,就温言吩咐,“去朕私库里瞧瞧,取一对玉如意送去浣花殿。”
顿了顿又让送些烫伤的膏药过去,“再告诉贵妃,朕这儿什么都不缺,让她别这样辛苦了。都是有身孕的人,怎么还要亲自下厨?”
想到亲自下厨,就想到从前云风篁才进宫的时候是怎么敷衍自己的?次次都口口声声说“妾身亲手做的”,实际上她的亲手,就是勤快的时候在小厨房门口溜达一圈,懒的时候直接吩咐底下人随便去拣俩盘子吃的,顶多亲手给他从食盒里取出来罢了。
那会儿淳嘉觉得她实在是太敷衍自己了,还当面抱怨过,让她诚心些。
云风篁是怎么说的?
她理直气壮的很,还说这是为了淳嘉好,因为她自己做的吃食当真给淳嘉端上来了,那才是大逆不道……淳嘉啼笑皆非之余,觉得就宠妃这脾气,自己这辈子怕也吃不到她真正亲手做的东西了。
甚至云风篁压根就不会下厨。
结果这才几年,这妃子还有孕在身,竟然就打破了从前的傲慢任性……
这是因为有了亲生骨肉的缘故吗?
淳嘉在心里叹口气,贵妃虽然还是不太相信他,但,那天说的许多话,看来也是真心实意的。
有了亲生的子嗣,哪怕还没落地呢,贵妃果然就大不一样了。
以前绝对不肯低的头,以前从来不肯做的事,以前的种种恣意……为了孩子,一下子,说改就改说变就变。
皇帝甚至有点儿嫉妒自己那个没出世的子嗣了,他是天子啊!
还是年富力强才貌双全允文允武的天子!
贵妃没怀孕之前是怎么对他的?
他说她一句,贵妃恨不得还他一百句,每次气势汹汹去责问,最后都是他丢盔弃甲哄着劝着陪着罪退场……
贵妃呢?
还觉得很委屈。
她眼里就没把他当皇帝看罢?
反正她那个性-子,从进宫就做好了大不了一拍两散自己一死了之的打算。
对家族、对人世还有对他的眷恋,根本抵不过她自幼被养成的娇纵与任性。
但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这是孩子还没落地,要是出生了,那贵妃……还不得见天围着亲生骨肉转?
这一刻淳嘉都有点委屈了,是想到到时候恐怕贵妃眼里更加没有自己。
甚至他只能通过疼爱那个孩子来争取贵妃的赞许跟注意……真是想想就觉得憋屈。
他可是九五至尊!
他站的还不够高吗???
为什么这些年的相伴与情分,还不如一个尚未出生的小东西!!!
淳嘉郁闷的搁下牙箸,看了眼那几道据说贵妃花了很大心思跟功夫、以至于烫伤了手的菜肴,嘴角扯了扯:“都撤下去!”
看到了就想到那小东西出生后自己在贵妃眼里地位的迅速下降……呸!不用了!!!
想想又低声叮嘱了句,“都注意点,别叫贵妃知道!”
这要是贵妃知道了以为他不喜欢,回头再不亲自给他下厨了怎么办?
唉,真是不管怎么想都心累。
日理万机、政务缠身的皇帝难得想任性一次,今晚不加班加点处置政务了!
他只想一个人静静。
第二百零一章 他站的还不够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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