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燕然作为两朝老臣又是经历过沉浮的,为人自是老道,却比翼国公高明了不止一筹。
这话听着像是为袁太后着想,其实却是委婉提议淳嘉乾纲独断,免得天子这会儿就心软了,等到了太后跟前……袁太后又不是什么傻白甜,她会甘心情愿认下这罪名吗?到时候别又折腾出什么风波来了。
难为今年朝廷上下丢的脸还不够?
“……”淳嘉闻言果然就是踌躇。
欧阳燕然再接再厉,劝道:“陛下,况且这事儿如今已经闹的朝野上下皆知,如果不尽快处置的话,拖下去,恐怕对慈母皇太后的清誉也有着妨碍?”
偷梁换柱,还是拿男婴冒充皇女的身份,还安排养到了皇后膝下……真当朝廷上宣布八皇子的确是皇嗣,这事儿就过去了?
坊间自从听说了农户上殿告御状的消息后,这些日子,什么猜测什么谣言没有?
袁太后,那是一早被怀疑上了。
毕竟作为袁家最大的靠山,跟袁家有关的事情,她怎么可能完全脱得开干系?
何况,这里头,没准还有人在故意推波助澜……
总之臣子们都不希望淳嘉心慈手软,得尽快将这事儿处置了才是。
毕竟眼下他们面前的麻烦可不止这一件。
哪里有那许多功夫在这儿磨磨蹭蹭?
最主要的是这些个重臣对袁太后的感观也不是很好,他们觉得袁太后也好,曲太后也罢,既然都是扶阳王一脉的长辈,又不是孝宗妻妾,凭什么一直住在宫里不走?扶阳王一脉都立下嗣子了!这俩要是知道规矩的人,就应该麻溜的回去扶阳郡过日子,而不是在宫里跟后妃们搞风搞雨的!
如今出了这么大的岔子,说实话,也实在是淳嘉这些年来人前人后对袁太后的维护跟孝顺,才让重臣们默认了将袁太后率先摘出去。
否则如今最首当其冲最被怀疑的就是她!
“诸位爱卿觉得应该如何处置?”淳嘉面沉似水,心念电转,片刻,方才沉声问。
欧阳燕然坦然自若的说道:“这等罪行,夺爵族诛,也无不可!”
翼国公打量着淳嘉的神情,想了想,试探着道:“若是陛下怜惜,网开一面也成?”
他难得奉承天子一回,倒没有其他想法,单纯是觉得淳嘉这两日够辛苦的。
这前朝后宫的幺蛾子也忒多。
臣子们固然倒霉了一批,剩下来的也跟着提心吊胆,但最糟心的,毫无疑问是皇帝。
“这般大事怎么能够网开一面?”只是话音才落就被欧阳燕然否决了,正色说道,“陛下都说了,兹事体大……若是此番徇私,纵容过去,那以后谁还会敬畏天家?以臣之见,非但不能网开一面,合该从重处置、以儆效尤!”
欧阳燕然惯会揣摩淳嘉心意,翼国公等人见状都有些怔忪。
毕竟大家都看得出来,天子不是不怀疑袁太后,只是不忍心落太后脸面,连带着,对袁家也颇为不忍。
这种情况下,他们默契的避开慈母皇太后,只议袁贤妃跟兴宁伯府,固然是退了一步,但也是快刀斩乱麻。
这会儿欧阳燕然这么一说……要是皇帝下不了决心,这不就还是拖着?
“陛下,混淆血脉非同小可,这已经不是陛下一家之事,是关系到公襄氏列祖列宗的基业。”欧阳燕然没理会翼国公他们的注视,自顾自的同淳嘉说道,“又岂能因为陛下一个人的私心,轻描淡写过去?就算不是天家,寻常门第,发生了类似的事情,也不是说自家处置就算了的。”
闻言翼国公还在若有所思,殷衢倒是有点反应过来了,附议道:“陛下,袁贤妃带回宫中冒充皇子,甚至通过慈母皇太后送到皇后娘娘膝下抚养的男嗣,乃是袁氏血脉!单这一点,足见兴宁伯府丧心病狂!陛下素来厚待伯府,他们竟然如此恩将仇报,也还不知道私下里做了多少不法之事,辜负皇恩!”
其他几个臣子虽然还没完全会过意,但没关系,欧阳燕然跟殷衢都开口了,跟着说一般来说不会错的!
就算错了,反正最先倒霉的也是这俩。
老实的翼国公再次沦落为最后发言:“……臣……附议。”
他心里有点无奈,有点憋屈,还有点儿幽怨的扫了眼欧阳燕然。
好歹这么多年同朝为臣,关系也还算可以。
你有想法,倒是提醒我下啊!
每次都看我这么落在最后,好听的话都被你们说完了,我……我压力也很大的好不好!
然而欧阳燕然此刻无暇理会他,却率先跪倒在地,请淳嘉为社稷计,为宗室计,也是为了不让慈母皇太后被人怀疑掺合其中,总之从重处置兴宁伯府,乃是必要必须必定之事!
事情到这儿,再傻的臣子也明白过来,淳嘉其实本来就不想放过袁家。
之所以踌躇不过是故作姿态,而且很可能是做给慈母皇太后看的。
这时候如欧阳燕然这种老臣站出来,立场坚定态度坚决的要求他不能从轻发落,反而是迎合了圣意。
果然淳嘉被一群臣子长跪“逼迫”片刻,试着争辩了几句,被欧阳燕然有理有据的驳回去之后,最终长长一叹,颇为“无奈”的说道:“既然如此,朕……自然不敢因一己之私,而坏了国法家规!”
“陛下圣明!”诸臣连忙叩首。
天子怏怏的叫了平身,便与他们一起斟酌,要如何处置兴宁伯府?
虽然袁家如今没有一个身居要职的,可毕竟是太后娘家,而且还做了十几年淳嘉的嫡亲外家,皇帝要下手,没问题,可总得有个理由。
尤其是八皇子的事情才被按下去,这时候动袁家,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陛下。”欧阳燕然于是提议效仿纪氏那样,找其他理由来料理这一家子,但这么做有个弊端,就是纪氏那边已经搞过一次了,这会儿再来类似的手段,天下人这么多总有一些聪明的,指不定就要看出真相。而且速度也慢……纪氏那边先在败坏名誉了,没个一年半载也不太好彻底否决了当初封给纪氏的那些哀荣呢?
见淳嘉沉吟,臣子们也帮忙苦思冥想,这时候殷衢忽然道,“陛下,当日陛下曾言,两位皇太后以及十二皇子所乘舟楫倾覆之事,由陛下还有皇后娘娘亲自彻查到底,却不知道,如今可有眉目了?”
几个同僚闻言都皱起眉看他。
觉得这家伙未免太不懂事。
八皇子这一件还没了结你就去刺激皇帝?
你是唯恐咱们这几日面圣太轻松?
淳嘉听着,神情冷了冷,淡淡道:“略有些消息……怎么了?”
“陛下,未知此事是否与兴宁伯府有关?”谁知道殷衢微微眯眼,却道,“毕竟,当初将此事闹上庙堂的,就是兴宁伯!众所周知,慈母皇太后对袁家约束十分严厉。如果袁家偷龙换凤的事儿叫慈母皇太后知道了,慈母皇太后必定不能轻饶!兴宁伯虽然是慈母皇太后的嫡亲兄弟,可正所谓狗急跳墙,有没有可能,八皇子的身世被慈母皇太后无意之中察觉……兴宁伯畏惧后果,故此趁着宫变之际,对慈母皇太后下毒手?”
“至于圣母皇太后跟十二皇子,却是因为当时恰好同慈母皇太后同乘一舟,给误伤了?”
御书房内,君臣一时间无言。
这话纯粹就是在胡说八道……
毕竟,其他不说,就说兴宁伯府,有那个本事,将手伸到太液池去害人?
还有就是,八皇子一早在慈母皇太后的安排下,被送到皇后跟前抚养,那之后,太后就基本上没见过这个孙子。这种情况下,她要怎么发现八皇子身世有问题?这是皇后发现的还差不多!
但……
欧阳燕然等臣子看殷衢的目光都有些古怪,这老匹夫……是真的护犊子啊!
为了贵妃手里的七皇子,真的是拼了!
这番话,字字句句似乎都在为慈母皇太后开脱,最高明的,是迎合了皇帝想护着袁太后却不是很想护着袁家的想法。
非常可能被皇帝接受。
当然了,事后,被袁太后记恨的可能也不小。
或者说他招惹定袁太后了!
“……朕会彻查的。”天子沉吟片刻,深深看了眼殷衢,淡声说道,“没旁的事儿你们先退下罢,朕好好想想。”
诸臣见状,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自是忙不迭的告退。
等他们都走了,皇帝靠着帝座俯瞰着宽敞的御书房,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问:“两位母后如今怎么样了?”
两位太后如今还在静养着。
至少对着外头都是这么个说法。
淳嘉考虑再三,最终还是去见了袁太后。
袁太后说是才从昏睡里醒过来会儿,苍白的脸色瞧着十分虚弱。
她仿佛精神不济,声音透着分明的中气不足。
“母后好生将养罢,其他事儿都有孩儿呢。”看到这情况,淳嘉泛泛的宽慰了一番,看着她合了眼,也就告退了。
他走之后,袁太后立刻张开眼,眼神就是复杂:“袁家怕是撑不过这一劫了。”
蘸柳强笑道:“陛下这会儿还不忘记来看望您,怎么会?”
“他要是不来还有点儿指望,你以为他为什么来?”袁太后微弱的叹息着,“他啊,多少还念着点儿旧情,但,也就那样了。故此做决定之前,心有不忍,过来看看哀家,陪陪哀家,尽一尽孝,不管哀家领情不领情,至少他自己的心里,舒坦多了。”
“娘娘别这样,陛下心里总归记着您的。”
袁太后说道:“罢了……哀家如今也管不了他了,就算尽力管,他也未必肯听……袁家垮了就垮了罢,哀家还没死,皇儿总不至于灭门……剩下来的,如果过两日要见哀家,你给哀家回了,就让他们收拾东西,回去扶阳郡,以后都别再出来了。天意袁家就只有在郡中做名门望族的福泽,却何必强求?”
她这里已经是做好了准备接受坏结果了,但没想到圣旨下来的时候,比预料的还要坏。
淳嘉按照殷衢的提议,直接将舟楫倾覆的锅扣在了兴宁伯夫妇头上,说这夫妇俩丧心病狂,因为才疏学浅,屡次向太后索取官职爵位,都被公正无私的太后给拒绝了,不思己过,反而恶向胆边生,趁着宫变之际,谋害两位太后以及十二皇子!
又因为这仨都没死,兴宁伯夫妇惊恐之下,竟然一不做二不休,扯了贵妃作为挡箭牌!
这一系列操作下来不族诛就是皇恩浩荡。
所以淳嘉也是很慷慨的展示了他的仁善:剥夺袁家爵位、贬合族为庶民,兴宁伯夫妇及世子等掺合了或者有嫌疑掺合了袁贤妃偷龙转凤的族人一律斩首,其他人无论男女老少,流放边疆!
而兴宁伯府所有的产业都没收,交与两位太后还有十二皇子作为压惊!
连带着宫里的袁氏女,也受到了影响,安妃被贬回婕妤,已故的贤妃,削去一切哀荣,甚至连生前的位份都被降了,直接贬成了倒数的奉衣!
朝野上下莫不震惊万分!
第二百零四章 论胡说八道的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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