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老夫人说的地方清楚明了,再加上顾氏满门下狱之后,隆平伯府虽然已经被查封,却因器物搬空,也没留什么人看守。
故此陈兢吩咐下去,很快取了匣子来与云风篁。
因着有专人检查过了没有机括毒药之类的布设防护,她接到手里后,就直接打开了。
内中果然是一叠厚厚的记载,都是跟云风篁、谢无争等谢氏子弟有关系。
按着名字分门别类,详细无比。
云风篁自然是先看谢无争的,就看到这位在自己面前永远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待人接物处处妥帖,让她一直觉得这是谢氏崛起的希望所在的堂哥,在宫外其实没有她想象中的出色。
他栽过跟头吃过亏,甚至还因为许多应对问题丢人现眼。
尤其是在严州的时候,谢无争初到那地方时,摩拳擦掌,恨不得行李没归置就大展拳脚。谁知道,头一次出手,就被当地大户联手,拾掇的狼狈不堪,简直要丢官弃职的跑回帝京。
而他当时的作为措辞也真的,一点儿不像平素能够有的水准。
透着笨拙跟短视。
只不过,谢无争改正的很快。
所以就算有人知道他似乎偶尔会犯糊涂,却也不敢小觑。
还没看完他在严州的经历,云风篁就皱起眉:“这当真是偶尔犯糊涂???”
虽然人无完人,她也不是觉得谢无争就不能犯错,问题是……
从谢无争才来帝京开始,这种愚笨与精明,就在交错发生。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十几年了,谢无争其实没多少长进。
甚至从他在严州的举动来看,还更急躁了。
这……?
她跳过接下来谢无争在严州的种种记录,翻到后面。
这时候就可见顾氏这种老字号家族的功底了,每隔一段时间的记录,他们都会对谢无争进行分析跟总结。
显然顾氏也察觉到了其中的违和。
这一段的总结是,他们怀疑谢无争本身才干不足,能够有目前的名声跟手段,是贵妃派了人在暗中辅佐他。
只要将这个帮手干掉,贵妃又来不及给谢无争补上的话,顾氏认为谢无争很好对付。
“……”云风篁脸色铁青,捏着这纸记载,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没有给谢无争派遣所谓在暗中辅佐的帮手!
要她手底下真有这种人存在,轮得到谢无争?谢细雨才是她一母同胞关系极好的亲兄弟!
所以问题来了,这个被顾氏认为出自她手笔的帮手,是谁?
“娘娘,顾氏毕竟是仇雠,还请您息怒。”清人见她神情不对,旁敲侧击了解了下情况,也是吃了一惊,旋即劝道,“这些记载,是顾老太爷专门给您预备的,说不得,就有什么陷阱在里头,存心挑唆骨肉呢?”
云风篁定了定神,沉声说道:“本宫明白!”
但,想到顾氏的怀疑,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凝眉片刻,忽然问道,“你们可还能回想起来,当初在家里时,这二十一哥的性-子为人?”
“知道是知道,但当时夫人越过长房当家,已经叫大夫人十分愤慨。”清人想了想,说道,“所以也不敢明着打听大房里的事情,都是通过下人观察。二十一公子因为是大房的嫡幼子,其实分到的注意不是很多。毕竟那会儿他上头还有几个嫡出的兄弟,都已经成婚,妻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夫人担心长孙媳会找借口,帮着大夫人夺回管家权,故此经历都在大房的长子、次子身上。分给二十一公子的注意力,却并不多。”
“就晓得二十一公子生的好,课业也好,平素里非常的用功,只是……”
“当时那种情况,他由于年纪小,原没多少竞争家业的机会。”
“若是不能够自己考出个名堂,分家之后,日子多半不甚好过。”
“许是这个缘故,大夫人还是很疼爱他的,私下里还会拿私房补贴。”
“可也因此,二十一公子当时还被长嫂奚落过两回……”
“那会儿的确没听说他有什么过人的才干与能力,否则夫人一准会多注意他些个的。”
云风篁叹口气:“也是,若是娘觉得这人不可靠,当年来帝京看本宫的时候,还能不提醒本宫?”
江氏当时不但没说,还教她多笼络大房为己用,可见在江氏眼里,自己母女俩,同大房也没什么过不去的恩怨,值得化干戈为玉帛。
这不能怪江氏不够聪慧机敏,只能说这是门楣的局限性。
江氏就没想过女儿会进宫,遑论做娘娘了,她主持谢氏后宅的时候,注意力当然都放在了如何保住自己的地位权力,以及如何阻止大房拿走这份地位权力上面。
谢无争年纪小,那会儿压根没说亲呢,总不能亲自到后宅跟婶母抢,江氏又怎么会对他彻查到底?
能有个大概的印象,都是江氏做事精细了。
“娘娘还是怀疑二十一公子背后有人指点吗?”清人苦思冥想了会儿,颇为茫然,“只是,这人是谁呢?按说,当真有着大才的话,谁会乐意屈居二十一公子之下?直接投靠了娘娘不是更好?再者,二十一公子这许多年都不长进,指点他的人,竟然不厌烦么?”
云风篁起初没在意她的话,却也在沉吟。
听罢倏忽变了脸色,沉声说道:“你说什么?”
清人不解其意,下意识道:“婢子觉得如果当真有这么个人的话,委实有点儿奇怪……”
“刚刚的最后一句。”云风篁打断她的话,沉声说道,“再说一遍!”
“二十一公子这许多年都不长进,指点他的人,竟然不厌烦么?”清人讷讷道,“便是亲生父子这样密切的关系,十几年毫无长进,也该震怒了吧?遑论继续隐藏,不为人知的指点二十一公子?!”
云风篁脸色瞬间阴云密布,眼中杀气凛然,鲜红的菱唇微动,森然吐出二字:“纪!氏!”
“……?!”清人大惊失色,“娘娘,他们不是已经?!”
“积年世家若是藏的好,十几二十年的阴魂不散,有什么难的?!”云风篁眯起眼,冷笑出声,“何况,如你所言,除了纪氏,谁会这样深藏功与名的教导一个蠢货?!谁会选择绚晴宫的情况下,能入本宫的眼,却反而投了谢无争,还对他忠心耿耿?!”
清人颤声说道:“二十一公子怎么……他怎么敢?!当初……当初谢氏……纵然顾氏最为可疑,可纪氏也……大老爷大夫人老太爷老夫人的尸骸,可是众目睽睽之下收殓的啊!还有大房诸多公子小姐、孙公子孙小姐,纵然二十一公子不在乎咱们四房,可他自己出身的大房,他难道也能忘记么?!”
云风篁喉间翻腾起腥甜,她闭了闭眼,强自按捺下去这一刻的气血翻滚,低声说道:“你刚刚不是说,哪怕亲生父子,指点十几年毫无长进,也会忍无可忍?你可知道,只有什么情况,这指点的人,才会不生气?”
不等清人开口,她已经自顾自说道,“傀儡。”
“就如陛下当年那样,被当做了傀儡推在台前,十几年没有长进,幕后主使者不但不会生气,反而乐见其成!”
“只不过,陛下乃是韬光养晦,一举夺权成功,反客为主!”
“而谢无争……”
她冷笑着,“这蠢货,却是结结实实给纪氏当了这许多年的傀儡不说,还依仗骨肉亲情,骗了本宫这许多年!”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谢无争蠢,但他背后的纪氏可不蠢。
想也知道,掌控谢无争这许多年,就算苦心筹谋之下,云风篁至今才对这堂哥生出来疑心,他们怎么会不防着贵妃看破之后的翻脸清算?
十三年……足足十三年啊!
纪氏又不傻,得留下多少把柄后手来制约她?
思及此处,云风篁简直一阵晕眩,她甚至都没空多骂几句谢无争,抓着清人的手,沉声问:“这两年咱们做的事情……谢无争那边知道多少?”
“……除却两回险死还生之外,其他的都没刻意隐瞒过。”清人略微盘算了一番,也是一阵天旋地转,脸色煞白。
这真的不能怪她们娘娘太过大意。
毕竟,就谢无争跟云风篁的血脉之亲,就谢氏覆灭之后兄妹俩的相依为命、一起发誓为家族报仇雪恨的同病相怜,谁能相信谢无争会有问题?
何况正常来说,他有什么理由背叛云风篁?
谢氏大房跟四房之间的恩怨,怎么说也没上升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就算谢无争心胸狭窄,可是……可是……不谈感情,只谈利益的话,备受宠爱、至今屹立不倒的敏贵妃,能给他的,难道会比一群丧家之犬少???
这种情况下,谢无争表示需要了解绚晴宫的一些暗中安排,以防兄妹俩各自的计划产生冲突,云风篁这边自然不会隐瞒。
毕竟贵妃从进宫起就备受家世衰弱、父兄地位低微之苦,巴不得血亲兄弟尽快成长起来,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故此好些事情,不但没有瞒着谢无争,甚至云风篁得空还会仔仔细细的给这堂哥分析,掰开了揉碎了告诉他为什么要这么说这么做。
就是两次苦肉计,之所以没跟这堂哥说,也不是完全不信任他,而是兹事体大,担心消息传递当中走漏风声,造成万劫不复。
但云风篁的出身走到今日,做过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哪怕这两件谢无争那边不晓得,剩下来的,一旦曝露出去,也将引起极大的风波!
其他不说,就说云风篁对于膝下子嗣的态度,那是从来没瞒过谢无争。
如今秦王几个年纪也大了,可不是小时候的好哄。
就算孩子们对云风篁颇为信任,然而淳嘉可不是省油的灯!
若是皇帝知道她其实不是真正的慈母,谁知道会不会怀疑中宫母子是被冤枉的?
到时候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云风篁跟清人彼此搀扶着,几乎是步履蹒跚的走到旁边坐下,好一会儿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娘娘,都是婢子无能,未能为娘娘分辨忠奸……”清人腿一软,跪在她面前,放声大哭,“如今……如今……可要怎么好?!”
云风篁紧紧抿着嘴,急速思索着,忽然道:“谢无争没有这个价值,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本宫,或者说,是陛下!”
清人还沉浸在大难临头的惶恐里,闻言只是茫然看着主子。
就听贵妃沉声说着,“如果谢无争背后真的有人在指点他的一切言行,必然是纪氏,此外没人有这能耐或者动机……但谢无争不值得纪氏这么费心。他们这么做,无非是借助本宫的帝宠,以及谢无争同本宫的关系,躲避皇城司的搜捕。并且,如陛下当年一样,韬光养晦之余,谋划向陛下报仇雪恨!”
“但如今,连谢无争都不是见天能够到陛下跟前,那些人,这会儿毁了本宫,有什么好处?”
“他们就算握着本宫再多把柄,此刻,也决计不会泄露只字片语……”
“至少在确认本宫不能为他们所用时,不会。”
云风篁眯着眼,心念电转,“既然如此,那本宫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第一百四十九章 阴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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