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句话说得不清不楚,她却不能也跟着不清不楚,传话之人不懂得事情的重要性,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李九擦擦眼泪,哄了李泽几句便欲起身出门。严璋扭头看了看天色,自知劝阻无用,认命地抓起一把油纸伞:“我和你一起去。”
春雨淅淅沥沥,缠绵不尽,她就快要临盆,大夫说左右就是这一旬了,不拘哪一日都有可能,出门还是有个人陪着的好,别在外头发动了,万事不便。
她本想把李泽交给他,转念想起这两个一向不大对付,便歇了这个心思,临走前伸手揉了揉小哥儿的脑袋:“妈妈很快就回来,你乖乖在家练功扎马步,可不能偷懒,要不爹爹回来打你的屁股。”
李泽才不害怕白休怨,有心想闹着一起去,又怕打扰妈妈的正事,半晌,委屈巴巴地撅着嘴讨价还价:“那你回来的时候给我买糕……”
“红豆糕?”
“还有梅花糕,要热的!”
“好,好,知道了。”
应天女学距离驿馆不算很远,南京沦陷那会儿前任校长连夜抛下此处,带着家眷仓皇逃去了内陆,剩下讲师和学生们自然作鸟兽散,各奔前程,天国政府接手后将之扩建了一倍,各类薪资一分未减,从前那些老师便渐渐回来了大半。
他们看她不起,她知道,谁会对一个年仅十九岁的空降兵热情有加?真是趋炎附势的墙头草,也进不来这教书育人的地方。
“到底出了什么事?”
进去大门才知道,女学生们对她削减诗赋、书经、鉴赏类课程,大幅增加数理、洋文、机械等课程十分不满,少年人血气方刚,有人领头事情很快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课本也撕了,布告贴得满校园都是,现在正聚在校舍前的空地上‘静站示威’,要求校方给个说法。
——连祖宗的东西都闹不明白,一味迷信洋人,这究竟是为天国培养后继还是为洋人培养奴隶?
——我们到这儿来是想学知识的,又不打算和男人一样跑船做工,整日摆弄那些机器做什么?
李九简直被气笑了,说一千道一万,不过是不想吃苦罢了,江山一分为二前女官的数量就比男性官员少,大多数女孩子读书识字不是为了一展抱负,而是为了陶冶性情,抑或在将来议亲的时候为自己增添几分光辉。天国的人才选拔制度与大明虽有不同,总免不了考试这一关,洪方彦曾同她透露过,顶好是男女各半,免去后头的许多烦恼,为此她去拜访了工程部门和海军部门的几位元老,抓紧时间编纂、修订出一套全新的课本,还没正式开始使用,谁知就闹了这么一出!
“懂得吟诗作赋,就可以称得上是才女了么?”肚子微微有些不舒服,她不得不一手撑着后腰,严璋见人伞也不打就那么走上前去,不得不摆出一脸‘我只是个大龄书童’的表情跟在后面,唯恐她脚滑再摔一跤。李持盈本就气躁,加上下了雨膝盖不舒服,说话再不肯留情面,“四国联军坚船利炮打来的时候,唐诗宋词、风月国粹能使他们退却吗?!”
在场诸人皆是一静。
“显圣皇帝攻克倭国靠的是诗文经籍?还是悯太子力抗沙俄是靠的诗文经集?真定皇帝在世时,大明水师也曾名扬东海,短短叁十年不到人家已经能打得我们几无还手之力。他们还没彻底退兵呢,你们就忘了‘靖康耻,犹未雪’?”
领头的女孩涨红了脸:“古人云‘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难道也是错的么!”
“没错,但是知兴替以后呢?”她看着她,“束手就擒?还是奋起抗争。”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世人总觉得女儿家斯文贞静为要,繁重的体力活儿就不是给读书识字的小娘子们准备的,什么蒸汽船,什么动力机,交给男人钻研不好吗?何苦费那个劲儿?倒弄得一身油污,气味也不好闻。久而久之,似乎小女孩子们自己也这么觉得了。
“今日是你们赶上了好时候,海军淘汰的旧船由着你们看、你们拆,不想这个嫌腌臢,那个嫌辛苦,百般推脱,那好,将来这个位子、这个行业就是男人的天下,他们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楼里发号施令,女人都去到零件厂、造船厂挣命吧!诸位见识过工厂吗?我有幸在那里头做过工,一日叁班,一班八个小时,手略一停监工的眼风就刮过来了,回家之后累得连吃饭的力气也没有,还想着吟诗作对,与姐妹们赏花赏月么?!”
肚子越痛越厉害,她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严璋一手撑伞,一手上前托了她一把:“行了,再说就过了。”
临走前李九不忘瞥了一眼人群中一位相对年轻的男讲师:“下次有不满,尽可以自己出头,不必假这些姑娘之口。”
他是主讲宋词的先生,闻言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师生(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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