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各大酒肆被一抢而空, 那是及时行乐者最后的欢愉。
烟柳巷道寂静几日后爆发了比往日更奢靡的享乐, 琵琶声响丝竹喧哗, 乐女咿咿呀呀的声音顺着廊檐直直冲到天空, 夜半之后依旧可闻。
祝久辞在府内坐立不安, 担忧两国之战,担心流言蜚语,但此时最让他心急的是另一件事裴珩。
大国之战并非儿戏, 递战书、商讨兵伐之日攻战地点都需要时间,大战虽一触即发,却还有缓冲的时日,而裴珩却等不了了。南虢国递上战书意味着质子裴珩已然是他们的弃子,这番公然毁约表明北虢国有权利将他一杀了之!
加之北虢国的民愤众怒,以及对二十年前战败国的痛恨,将全部转化为刺向裴珩的利剑,不仅是潮水一般的言语辱骂,亦将迫使圣上赐死质子以平民怨。
京城流言越荒唐、百姓越人心惶惶,裴珩被推出去的可能性就越大。
可是祝久辞无能为力,不仅因为他尚在禁闭不能出府,还因为他的父亲是北虢国将军,是百姓赢得平安盛世的希望,他作为将军之子不能有任何指引导向的舆论。若是他的言语出现一丝偏颇,将在京城掀起不可估量的风雨。
三月初九,国公府的大门被敲响。
大太监总管福筝拿着拂尘进来,传圣上口谕,宣小公爷觐见。
祝久辞激动,急忙就要跟上,总管瞥他一眼,从袖中拿出明黄的圣旨,满院人登时齐齐跪下。
祝久辞膝盖磕得生疼,只听见高阶上那人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梁司乐文武兼备,才智过人,司请觐见。
祝久辞惊慌抬眼,梁昭歌已然跪着接过圣旨,大太监总管后退一步福礼离开。
昭歌!祝久辞抓住梁昭歌的手,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明明都是进宫面圣,为何要用圣旨宣他。
梁昭歌拍拍他手背。
没事,小公爷。
祝久辞抢过圣旨在面前展开惊慌失措读着,一字字看下去,却也什么都瞧不出来。寥寥十几字,无论如何摸不透背后的圣心。
梁昭歌扶他起来,掸去他膝上灰土,小公爷不也去么,还担心甚么?
祝久辞低头捏着圣旨蹙眉。
申时,太和殿。
大殿寂静,众人肃立。
祝久辞后背凉透了,冷汗顺着背脊滑下去融进锦衣黏腻地贴在他身上,厚重的官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整个人僵直站在大殿中央,脑子嗡嗡作响,听不见周遭任何人的声音。
殿柱上的五爪金龙面目狰狞,瞪着硕大的圆眼怒视大殿众人,高傲睥睨,冷漠无情。
他们说,梁昭歌要随军。
要走上刀枪不长眼的战场,要去向不知性命为何物的生死地,要站在黄沙弥漫不见天日的沙场,要过上不知下一刻是生是死命悬一线的日子,要与他相隔万里分别不知经年。
祝久辞。国公爷沉声唤他。
一片死寂的太和殿内国公爷的声音煞是明显,众人看着祝久辞挡在梁昭歌面前,僵直地望着前方一身明黄。
寂静。
我也去。祝久辞道。
身后人惊慌捏住他的手。
大殿又是一阵死寂,梅逊雪沉默半刻开口道:都退下吧,晏宁留下。
国公爷蹙眉,张口要说话,看见一身明黄背手站立,终是咬牙握紧拳头转身离开,国公夫人担忧看祝久辞一眼,亦只能一步三回头退下。
大殿撤得干净,祝久辞一人站在殿堂中央,周遭六十四根金龙粗柱威严矗立,宣示着北虢国权利的顶峰。
晏宁,不可以。
梅逊雪温润的声音在空寂大殿传开,余音隐隐绕着廊柱盘旋。
祝久辞又要开口,梅逊雪依然温柔地打断他:不可以。
禀圣上,我定然于沙场
小公爷,你的父亲是北虢国的镇国将军,母亲是北虢国一品女将军。
祝久辞的话全部堵在嘴边,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他是将军之子,国公爷与国公夫人今日被圣上授予虎符,掌握北虢国大半兵权,数十万兵马霸气揽于麾下,于百姓而言是救生灵于水火的天降神明,而于圣上,却是君臣不可逾越的沟壑。
祝久辞要留在京城为质,直到大将军忠心归来。
晏宁,你明白吗。梅逊雪看着他,身上明黄既是天子威严,亦有一份身处高位的无奈。
祝久辞张了张口,终是重重点下头。
他明白,即便是二十年前为北虢国赢得无上荣耀的老将军、为国家戎马四代的祝家英豪,依然越不过君臣之间的高山。他必须留在京城,不仅是让君王安心,更重要的是让沙场奋战的将士安心。
安心奋战杀敌,安心背后有无限信任的君王,安心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安心归来时能一身铁甲入京城。
祝久辞推开殿门恍然踏出高槛,身后老太监的声音传出巍峨宫檐:祝家小儿为求福佑,自请入宫祈福
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惊讶看过来,面容闪过一瞬凝重,终是领会深意松开眉头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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