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子,万贵妃已经不再去招惹柏贤妃了,对待景仁宫的态度恢复了自然。汪直觉得她之前那些作为均可算是一时冲动,或说是一时糊涂,反正他不认为她是个恶毒的真小人。
迟早要有别人给皇帝生孩子,汪直相信这事她能想得通,能接受得了。所以他一点也不支持皇帝把李唐有孕瞒着她的做法。
或许皇帝是觉得这个孩子不见得生得下来,生下来也不见得养得活,所以瞒一天算一天,没准将来无波无澜地就过去了。
可他知道这孩子会好好生下来活下来,要真像历史记载那样,等到孩子长到六岁才叫万贵妃知道,得知身边那么多人合伙骗了自己这么长的时间,汪直觉得要换做自己是她,一定很生气很失望很难过,相比此时得知,要更生气失望难过得多!
皇帝为了防止昭德宫的下人有偶然听到风声去跟万贵妃嚼舌头的,索性暗中差人对这些下人都做了通知和警告,让她们不许透露给万贵妃。
所以说,万贵妃如今就是被一大波知道真相的人包围着,独自一个被蒙在鼓里。
每次面对她,汪直都会觉得心虚,觉得自己是帮着外人做着一件对不起她的事。
他知道,恐怕再没第二个人会如他这样想,人家都会觉得“既是皇上吩咐的,我听皇上的自然没错”,还会有人觉得“皇上刻意瞒着贵妃娘娘是对娘娘好,是娘娘的福气”。心意难平的只有他一个。
他心里结着这样一个疙瘩分外难受。有一天又是万贵妃午歇的时候,皇帝提前出来了,还唤过他来闲聊,主动问起他:“最近有没有再去探望过你姑娘?”
汪直答道:“只有纪姑姑搬走那天奴婢去为她送行来着,之后便没再去探望过了。”
安乐堂是宫人看病养病的所在,紧靠在宫城西北角上,汪直再如何行动自由也不好时常出入神武门,再想亲去探望她就很难了。
他补充道:“不过,那日奴婢亲眼见到,纪姑姑的新房子很漂亮,家什也都很精良,还有好几个下人伺候,师兄也亲自盯着,想必她会住的很舒坦,奴婢并不挂心。”
他说的是真心话,李唐被安置的是一座单独的小院,不会和其他生病的宫人接触到,而且一应设施都配备得不错,安排的下人看起来也都是老实靠谱的,张敏也跑前跑后得很殷勤,最关键的是——李唐自己很知足很高兴。
果然像汪直想的一样,她也认为这样住着,比得个封号搬进宫殿当侍长舒服多了。而且真的怀了孕,她当然也很高兴,那天乔迁之后就拉着汪直叽叽呱呱地说了老半天的闲话。
看着她那副阳光快乐的样子,汪直一点也想象不出她会是个只有六年多可活的人。想来这时候抑郁成疾十分普遍,如果能一直让她这么阳光快乐下去,应该就能避免她的短寿吧。
皇帝听完他的话,笑道:“你挂心也没什么,朕叫人给你弄块出宫的腰牌,以后你得空时想去便去,来不及回来时,陪你姑姑住一晚都没事。只消留意一点,别叫你家娘娘察觉到异样。”
汪直谢了恩,抓紧这机会主动进言:“请皇爷恕奴婢斗胆,奴婢觉得,纪姑姑有孕这事其实不必瞒着贵妃娘娘的。娘娘并非心窄善妒之人,得悉之后纵是稍有不快,也不会持久。反倒是耽搁日久,将来再叫娘娘知道她被这么多人瞒着,恐怕她反而更要难过。”
周围侍立的马嬷嬷、张嬷嬷和两个宫女不约而同地眼神飘了一下。每一次皇帝单独找汪直说话,她们旁听着都会胆战心惊,至今都四年多了,这一点也没改。
皇帝只含笑道:“你不懂,听话便是。”
上一次柏贤妃怀孕生子,他没能兑现给万贵妃一个孩子养的承诺,对她一直心有亏欠。这回怀孕的是个才承宠一次的宫女,万贵妃得知后肯定不会真心高兴,但她究竟会有多难过,皇帝其实也不确定,他只是单纯不想再为自己多增加一点对她的亏欠感,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瞒了再说。万一过不多久孩子就掉了呢,正好省了告诉她这一关。
他处置家事一向嫌麻烦,这一次当然也是拖一天算一天的打算。怎可能听从汪直的建议?
汪直明白他的心思,见他如此说,只好作罢了。再要多嘴,只会引他反感。
如此一来,他心里的疙瘩依旧难解,面对万贵妃的时候,依旧觉得对不起她。
后来有一天,皇帝来了昭德宫,叫人给万贵妃送来几匹新缎子,万贵妃随口说起:“对了,上回翻库房见到还有几匹上好的杭绸,我不喜欢那几匹青的蓝的,不如都叫汪直捧去给他那姑姑吧,那些料子素净,宫女裁了衣裳也穿得出去。”
汪直一听就发了怔,“嗯啊”了两声竟没说出话来。
万贵妃见状便问:“你怎么了?哟,莫不是你那姑姑出什么事了?生病了么?”
汪直忙摇头:“没有没有,姑姑她好得很。娘娘恕罪,奴婢只是一时岔神。”
万贵妃转向皇帝笑道:“这孩子也不知是怎的,这些日子时不时便这般心不在焉的,您可知道是不是他师兄师父那边出了什么事?”
“没有,大约只是长大了,心里的事儿多了罢。”皇帝去看汪直,汪直低眉顺眼不做声。
皇帝默了一阵,忽道:“汪直今年都八岁了,差不多可以进内书堂去读书了。依朕看,不如近日便将他调进乾清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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