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近些年法度愈发松弛,京城内多了不少来谋生的外地游民,有些只能露宿街头,也有许多本地居民夜间或是去红灯区娱乐,或是聚众饮酒,大半夜地才往家赶。总之半夜里街上总会有人。
黑漆漆的夜间街道上突然看见一只小牛犊那么大的黑狗,就是换做现代人也要吓一大跳。一个多月间不少人都受了惊吓,据说还有被吓得跌进路边阳沟里淹死的(汪直:那铁定是谣传,冬天的阳沟没有水,淹不死人)。所以,在后宫闹鬼之前,其实京城里早就有着闹鬼传闻甚嚣尘上。
听黄赐这一说,汪直才想起来,吃年夜饭那时确实听翠芝和蓉湘说起过外头闹鬼,只不过他从来不信就没放在心上,敢情那时“小黑”就在执行任务了啊!
听黄赐的叙述他觉得有一点奇怪:“黄师傅您一直在替皇爷办事啊?”他还以为自从黄赐调去昭德宫那时起就被皇帝彻底“抛弃”了呢,想这回的差事绝对需要十分可靠的人去经手,看起来黄赐好像圣宠还不错。
黄赐笑了笑:“你可别多想,皇爷对谁的器重也比不上对你呀,只不过他老人家手下差事多,总也不能桩桩件件都劳你去。”
汪直赶忙解释:“我绝非介意这个,只是奇怪,既然皇爷还那么重用您,您当初为何还需要借我之力调离昭德宫呢?”
黄赐又笑了笑:“这有何奇怪?皇爷想用谁便用谁,可若是谁都为差事不满意这点小事去烦他,他铁定不情愿管是不是?”
好像是这么回事,跟皇帝的“友谊”总也不可能是平等的,他想用你是你的荣幸,你想用他嘛……这么一对比,汪直才实实在在感觉到自己真是御前红人,他别说对工作不满意,就是为点什么生活琐事有点情绪,被皇帝看出来了,皇帝都会主动询问他:“怎么了,有什么事不高兴?”
他真的是很受宠的!
如此一想,汪直倒觉得有点愧对皇帝似的。原先总认为李唐、万贵妃、怀恩、李质这些才是真正关怀他的人,也才值得他以真心真意回报,哦对,现在还多了个蓉湘。皇帝比这些人都差了一层,对他不够真心,也不值得他真心以待,大家面上过得去也就得了。
其实人家皇帝也是在尽力对他好了呀!人家是从生下来就金尊玉贵的皇子来的,怎么指望人家也像个常人一样对他掏心掏肺?能把姿态放得像现在这么低,已经够有诚意的了,至少已经待他比待其他人都好了,还不够值得他臭屁的?
汪直暗暗决心,以后要对皇上好一点。
“小老弟,有些话其实我不说,想必你也明白,不过老哥哥还是想多费几句话。”黄赐语重心长道,“咱们身为宦官,都是皇爷的人,办差事的时候要时刻记得以皇爷为重,其它什么事儿都得往后排。”
这是句汪直耳朵已经听出了茧子的套话,他点头道:“我知道啊。”
黄赐欠了欠身道:“有件事你可能还没想到,你想想,这些私密差事原本该派谁去做的?”
汪直想了一下才有点悟了:“是东厂。”
“没错,”黄赐露出一点幸灾乐祸的笑意,“皇爷为何信不过东厂了呢?就是看出近些年来,东厂督主尚铭跟外廷走得近,也学着那些外廷老大人们糊弄皇爷,忘了自己身为宦官的本分。”
汪直对此并不意外,若非东厂失宠,皇帝怎可能会想立西厂?他只是忽然想了个明白:怪不得之前师父也不赞成他与东厂有瓜葛呢,原因也在这里。
怀恩也知道东厂督主倒向了外廷,不想他跟那种人扯上关系,相比较而言,他结交锦衣卫倒没关系,锦衣卫本来就跟宦官集团没有直接联系,用得着的时候就拉一拉,出了事关系破裂也没事。反倒是东厂比较尴尬。
为此汪直又多了一重领悟,原先想起将来会统领西厂那些事,他总有点怀疑师父会反对,甚至都想象过自己可能为此与师父决裂。
因为表面上来看,怀恩太像那些外廷文官了,在处理政事上也时常站在文官一边,有时还不惜与皇帝别矛头。多年下来,怀恩在文官里的名声特别好,被很多文官真心敬佩。看起来,好像怀恩是个比东厂督主尚铭还要亲近文官的人。
立西厂会是被外廷文官大力反对的一件事,顺势一想怀恩就也应该会反对,汪直隐约记得,好像确实有史料记载过怀恩反对过西厂。可是现今从越来越多的迹象看出来,师父应该不会反对他。
他越来越确定,其实怀恩的立场既不倒向外廷,也不仅止于内廷,在师父眼里,文官不等于公理,宦官也没义务无条件地给皇帝做帮凶,师父的脚只稳稳站在“公道”两个字上。
所以只要西厂不做坏事,师父就不会反对。
汪直的心里又多了一份正能量储备。
皇宫闹鬼的事一传出去,就比街头闹鬼的影响力大多了,皇帝煞有介事地派遣太常寺少卿到城隍庙去祭祀,问责土地神没尽到责任,另外也在皇宫里头祭告天地,以期妖物尽快退散。没出两天,全城皆知,有个吓人的黑毛巨兽在闹腾。
那只巨兽却在汪直的新家里过起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令汪直没想到的是,蓉湘竟然很快就喜欢上“小黑”了,她表示喜爱的方式就是利用上新学的厨艺,变着花样给小黑做好吃的,看小黑把食盆舔得一干二净,她就特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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