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场合里，他当然不会扫朋友的兴。
    但他的话也并非胡诌来安慰人。
    能让他这样一个整日与各种顶级艺术品打交道的人，站在这里欣赏这么半天，仍觉得趣味盎然，这幅画已经算是成功了。
    “看到这幅画，我想中国现在的艺术发展现状，或许比我想象的更好哇，我都想亲自去看看了。
    “听说你过阵子便要去中国了？不如也帮我淘些好画啊~”
    伯纳德仰头望着这幅《和谐》，艺术品的价值，常常不在于画的东西有多复杂，更在于它带给人的感受，以及对整个时代的影响如何。
    这幅画虽然简单，带给他的情绪价值倒是很高，今天面子争到了不说，这些日子引发的话题和影响，也已经比许多成熟画家的作品强多了。
    中国不是有句古话，叫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会帮你留意留意。”中年绅士笑了笑，谦和的应下了伯纳德的请求。
    ……
    ……
    五月初的第一个周末，周六一大早，方少珺他们都提前到沈老师家了。
    难得的是，陆云飞都提前了5分钟，可见上海老洋房油画展对大家的激励作用还是很强的。
    画家的《暖夜自画像》终于上墙了，都还0幅上墙的方少珺和钱冲心里默默着急，陆云飞已经摆好画架坐在上周的位置，准备继续完成赵孝磊的肖像画了。
    大家坐下后，开始对着模特赵孝磊，进行自己画作的收尾工作。
    钱冲画的时候，沈老师忽然走到他身边，用边上的小板子向他示范了厚涂法。
    “这是上周华婕提出的，比较适合你的情绪宣泄的画法。”
    钱冲几下学会，瞬间如获至宝，油画刀和油画笔刷轮番上阵，在自己的油画板上砌墙砌的停不下来。
    快乐的像个100斤的傻子。
    然后，沈佳儒又走到陆云飞身后，指出他可以朝着极端写实的方向试一试，用更多的时间，去细细刻画一幅堪比肉眼辨识度的呈现度。
    达到当下照相机根本无法达到的细腻程度，又比未来照相机干净有美感，这就可以完成其他油画家很难达成的效果。
    在点出这一层后，沈佳儒标明了要做到这一切，陆云飞需要更有耐心，并掌握比较强的大局观和细节处理能力。
    毕竟一幅大画，能达到所有细节都顾及到，又不破坏整体感，需要的各方面能力扎实程度都太高了。
    陆云飞沉思片刻后，表示自己愿意试试。
    于是，他不仅没有加快自己的速度，反而开始放任自己去刻画细节，将一直压抑的耐心，发挥到了极致。
    沈佳儒站在方少珺身后，则提出了建议方少珺在画一个模特的时候，可以尝试去跟模特聊天。
    了解模特的生活，体会模特能带给你的所有情绪情感，比如同情，比如钦佩，比如爱慕……
    如果无法通过沟通和了解促使自己对模特产生情绪情感，那就靠想象。
    自己去想象模特身上可能发生的故事，甚至去想象自己可能跟模特发生的故事，爱情也好，互帮互助也好，冲突也好，总之把你当下缺失的情感，或者向往的情感，或者特别能调动的出的情绪，挖掘出来，投射到画面中。
    用这样的方式，去主动的调控自己跟画作跟模特直接的情感联结。
    毕竟画者不可能对每个模特都天然具备感知和情绪，那么，如果没有，就硬创造成有。
    最后，沈佳儒走到华婕身边，盯着华婕的画看了一会儿。
    原本想指出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上周加紧练习的湿碰湿画法，她今天便补充进了赵孝磊的肖像画中。
    这个孩子对于许多技巧的运用，对于画画的思考，比其他孩子都更超前，主动意识也更强。
    往往不需要他多说什么，她就能落实的很好。
    沈佳儒觉得，自己并不需要说太多，只要主体的东西给她讲明，很多事看她自由生长，反而更有益。
    中午画完后，华婕留下吃饭，下午跟沈墨学习课业知识。
    下午陆云飞和方少珺他们又来了，三人一起给赵孝磊包了红包，要求加钟。
    到周日下午，这幅肖像画终于落下帷幕。
    四幅画架在沈老师客厅玻璃大窗前，沈佳儒终于全部点了头。
    四幅画虽然对于参加上海老洋房油画展这种竞争画展还不够水平，但作为个人画展众多作品中的一幅，都可以上墙。
    全数通过了。
    赵孝磊站在沈老师身边，一起欣赏这四幅画，忍不住感叹，四个孩子的风格真的越来越突出了。
    明明画的都是一个人，虽然角度不同，但场景人物等全一样的情况下，四张画居然画的像四个在截然不同场景下的截然不同的人。
    陆云飞画的细腻如照镜子，高清、立体、干净有细节层次丰富，可以说是最贴近真实场景人物的了。
    方少珺加进了自己的理解，赵孝磊仿佛是一个浪子，背后窗外是晚霞，苍凉又孤高。
    为了表达这种氛围和人物气质，方少珺采用了非常洒脱的笔触，和冷然的灰调主色。
    赵孝磊觉得自己变得寂寞了，也更帅了。
    钱冲的画……别提了，赵孝磊看着画面中那个阴郁的，仿佛下一瞬就要冲出画布，跟全天下的人决一死战的自己，压抑的捂住了胸口。
    尤其是那些厚涂的部分，更让人胸中闷了层挥之不去的愤怒。
    可跟着那些线条、那些色块走完这一幅画，又有一种一人大吵一架、猛干一番的酣畅感。
    就……挺奇怪的，也挺变态的吧。
    而华婕画的轻快又活跃，鲜艳的色彩搭配清透的颜料，笔触忽急忽缓，仿佛传递着一种忽冷忽热、患得患失的具有一定矛盾属性的情感。
    冷色调的处理中，有几抹高饱和度的线条特别扎眼。
    暖色调部分同样用了不少刺激性极强的亮色对冲。
    ——这些线条和颜色，仿佛是一种挑逗，让一幅原本正常又漂亮的肖像画，忽然就变得多了些让人头皮发麻的东西。
    而且，华婕这幅画中赵孝磊的脸，似乎也有种怪怪的感觉。
    赵孝磊是个五官单薄的人，单眼皮下场微垂，显得懒散无害。鼻长且细，搭配薄唇和瘦的不挂肉的脸颊，显得这个人特别的寡，冷冰冰的，既不热情也不凶横，仿佛是一缕凉风。
    可华婕笔下的赵孝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那种寡淡的气质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冷然的压迫力。
    仔细看会发现，因为她在细节处理时，画的眉形和眼尾都不太一样了，导致整张脸好似还是赵孝磊的，但气质却慑人，面相也偏凶。
    偏偏这样的面相下，人物的眼睛画的格外有神，幽幽暗影中有轻缓溪水流过一般，冷中有柔意。
    就像……一个面冷心热的人，正努力板着面孔对着你，却掩饰不掉眼底的温柔。
    沈佳儒还在琢磨华婕这幅画时，赵孝磊忽然转头，目光捕捉到了下楼来喝水的沈墨。
    赵孝磊怔了一下，随即了悟。
    再回头看画面上跳动的色彩，和那些细品之下愈发饱含情绪的笔触，一切也就不言而喻了。
    摸了摸自己的脸，赵孝磊觉得自己这个模特当了个寂寞。
    除了陆云飞以外，就没有一个人是在画他。
    难道他就没有灵魂吗？
    他就不值得别人真实呈现吗？
    内心被刺伤，以后他只给陆云飞当模特，其他这帮小混蛋再也别指望能画到他了！
    ……
    晚上，沈墨读书读累了，溜达到华婕的展画间里，打开灯，一幅一幅的欣赏她的画。
    在这个过程，他即便不特别懂，也能体会到那种美的享受，和心灵的放松。
    当看到最新挂上的《赵孝磊肖像》时，沈墨盯着看了半天，总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既视感。
    待看了10分钟后，他才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准备关灯时，他忽然灵机一动，聪明的脑瓜上线，他收回放在开关上的手，再次转回《赵孝磊肖像》前。
    望了一会儿，他忽然笑了笑。
    摸摸自己的剑眉，又摸摸自己的眼角。
    几分钟后，他笑够了，享受够了，才终于离开这个房间。
    回到书房，他发了会儿呆，然后打开电脑，下了几部全世界最催泪，最感人的电影。
    就是那种，女孩子看了绝对要哭鼻子哭到昏天黑地的电影。
    最好是哭到不管身边坐的是谁，都要扑过去要抱抱要哄哄，才能停止哭哭的那种电影。
    想象了下华婕看完电影后哭的稀里哗啦的样子，他坐在椅子上，伸出双臂，做出一个拥抱和拍背的动作——
    抱着空气又拍又哄，姿势反复调整，各种亲昵各种角度……
    想了想，又板着面孔，摆出个一本正经又充满温柔和慈爱的绅士表情。
    几分钟后，他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含着笑，再接再厉，又下了两部恐怖片。
    第143章 病美人   “睡一会儿吧。”……
    4月底因为语文老师怀孕, 华婕班级换了个刚毕业的小语文老师。
    这位老师频频出错，还在被学生指出后仍不悔改。
    有一次上课时，语文老师将阴霾读成了阴mao（二声）, 一直对着词典埋头看法语小说的沈墨都忍不住抬头皱眉，班里男同学们不可思议的喷笑，语文课代表举手指出那个字不念mao念mai。
    结果语文老师只是没面子的板着面孔，既不接受也不反驳, 但接下来再提到这个字, 仍固执的读‘毛’。
    学生们又恨又烦，这种大家能立即识破的错误还好说，也不知道有没有那种大家根本不知道的错误融在老师课堂讲的所有内容里。
    大家尝试过将录音机放在课桌里偷偷录音，结果因为不知道是谁当内奸举报，导致语文老师那节课上的特别认真, 一个错都抓不出来。
    学生们带着火气, 小吵小闹一直到期末考试出成绩，全班语文分数大幅度降低。
    大家终于明确, 语文老师讲的内容绝对是有问题的, 不然不可能成绩下滑这么严重, 整体上跟其他班级拉开差距。
    愤恨之下，华婕跟班里的班级干部们搞了个联名书，直接举报到李校长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