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想去卷好最后那副系带坏了的卷轴,目光却被上面的画捕捉了去,那是一副黑白水墨,美人杵在船头亭亭玉立,水雾柔光,尽显江南景色,只是这张脸乍看下竟是与温含卉有几分相似,但这个人不是她。
温含卉愣了一下,想要伸手去捡,却被顾逸拦住。
“我来。”顾逸不再是一贯游刃有余的姿态,略略急促地俯身,认真地将画卷卷好,拍掉卷纸背面沾上的灰尘。
他将画卷放回瓷瓶时,温含卉留意到顾逸手背浮起沥青的经络。
而后,顾逸似乎又恢复了平常模样,他替温含卉推开木门,带她去后院牵出她的马。
两人从后门出来,穿过一条巷子,走到白日晒眼的街道上。
到分别时,温含卉牵住白马的缰绳,顿住脚步问他,“顾大人,您不打算和我说些什么吗?”
顾逸一手垂在质地柔软的衣袍旁,一手撑着油纸伞还替温含卉遮出一小片阴凉。
他低声答道,“那幅画中的女人是我已故的发妻。”
温含卉方才在心中早已了然,此时也抬头对上他的眼眸,“您的发妻与我容貌有所相似,所以慕笙才会把我误认成她的娘亲对吗?”
顾逸应了一声,“是。”
温含卉轻叹了口气,“顾大人,她的名字里,带了个‘笙’字,所以你们的女儿才会取名叫‘顾慕笙’吧?”
顾逸仍是答,“是。”
温含卉低头看着自己躲在油纸伞下,一片阴影中的鞋尖,她闷闷道,“那顾大人喜欢的根本就不是我,您只是像慕笙那般,想她了。”
“是,也不是。”顾逸索性是陪她一道走回手作坊。
他耐心地同她说,“含卉,于我而言,感情未必要喜欢才能在一起,我有能力对你负责任,我们也很合适,慕笙也喜欢你,那我又何尝不可一试呢?我也在尝试着开始一段新的人生,绝无欺骗、看轻你之意。”
温含卉一路都走得很慢。
顾逸也不催促,哪怕他今日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直到走到合欢手作坊所处的街头,温含卉抬眼就能看见伫立在骄阳下的手作坊和铺子前的石阶,那里摆了张木凳子,是陆安时常端坐着等她一道归家的地方。
高高大大的个子,纵使是再清瘦,坐在那张小小的木凳子上都是有些束手束脚、施展不开的,可是陆安却从未跟她抱怨过一句。
温含卉的眼霎那间变得湿润,她想起陆安对她说的话,手指慢慢曲成拳,原本摇摆不定的心忽然就有了抉择。
“顾大人,我想我们到此为止吧。于我而言,一段感情或许可以起始于合适,但是不能只终于合适。我有时会想,您那么好的人,我努力一下,一定可以喜欢上你,但是我尝试以后,发现我并没有如我所想的去喜欢你。而我还总是告诉自己,你是一个多么合适、多么美好的选择,一旦错过了,或许以后我就再也碰不到了,之后我就嫁不到您这样的人了。我承认我是一个俗人,会比较权衡一些世俗的物质之见,但是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我也并非是一个完全的俗人,没有爱,我真的没有办法迈出那一步。”
温含卉眼眶有些红,“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问题了,对不起。您那么忙,我肯定耽误了您不少时间。”
说完,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顾逸摇头,将手探进袖袋里,拿出帕巾递给温含卉,示意她可以用他的帕巾擦掉眼泪,“没必要对我说抱歉。本来就是指不定能成的事,不能成也实属正常。到了我这般年纪,情爱的事情都看开了,不会再为此抓心挠肺就是真的。”
“别哭了,对街有人对我指指点点了,你再哭下去,真的有人会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抓我去告官的。”
温含卉破涕而笑,她摆手,拿出了自己带在身上的帕巾,小声道,“谢谢顾大人的好意,我自己有帕巾。”
她囫囵地擦了下眼睛,忽然又正经起来问他,“顾大人,那我们谈好要在风华纺织坊续期的商单还作数吗?”
顾逸笑了,他收回自己的帕巾,“我算是看出来了,黄超为何会提携你做生意管事,你就是这块料。”
“我说话算话,你无需担心。”顾逸走时,仍是礼节到位,朝她点点下颌,看着温含卉走进手作坊,他才转身离去。
温含卉很快从跌宕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一如既往地在铺子里做起生意。
胡玲的马车是临近傍晚才回到手作坊的,她在外谈了一天生意,进铺子里时神情里疲惫难掩。
侍女给她送来茶水,胡玲坐在木台前,惯例翻看了一遍账簿流水和温含卉平时用以登记生意事项的册子。
待到茶水放凉了些,胡玲才端起来饮尽,她得了空,一边用蒲扇扇风,一边问温含卉今日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温含卉把顾逸有心换掉风华纺织坊的事情告知了胡玲,并且强调是因为纺织坊供货质量肉眼可见下降了,她言语中也表露了自己的忧心,“胡玲姐,布匹的质量就是纺织坊的商誉,把瑕疵的货品交到客户手中,就如堤坝里的蚁穴将原本牢固的堤坝凿空凿穿了,纺织坊的商誉势必会一泻千里。我觉得咱们得加强一下对纺织女工们的监管和出货时对布匹的核验了。”
原本是真心提议,胡玲听后却是头一回对温含卉冷了脸,“含卉,你如今是不甘心只做一个生意管事管铺头里的生意了是吗?手还想伸到纺织坊管女工、再管出货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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