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一次见到了陈南淮。
他完全变了,没有半点过去的意气风发,孩子死了、妻子走了、朋友没了、被青梅竹马欺骗,甚至还被瞧不起的丫头算计。
他跪在我面前,让我去找袖儿说情,求我帮他挽回,真的很可怜,但这种迟来的深情好比卡在喉咙里的鱼刺,恶心,且无法下咽。
我一点都不同情他,甚至想弄死他。
我想要见盈袖,迫切地想知道她身子复原了没,我想给她道歉。
意料之中,我和梅濂在左府站了一整晚,都没见到她。
左良傅不同意。
袁文清也不同意。
我从没见过袁文清这样的男人。
他是盈袖的亲表哥,找了盈袖十几年。
他和梅濂年纪相仿,都是从地方官做起,都是盈袖的哥哥,可性格、行事却截然不同。
因为袁玉珠母女,还有过去在科举上被陈家使绊子,导致他多年考不上,他同陈家可谓仇大苦深了,可他依旧能叫陈砚松一声姑父,能温言劝南淮表弟放手。
他的忍耐和胸襟非常人可比,智慧更非常人能及。
他有备而来,把这二十来年梅濂、陈砚松的罪证收集齐全,我以为他会以此要挟,可没想到,他当着大家的面儿,全烧了。
但他提出了要求。
其一,盈袖如果愿意认父亲和哥哥,他不会拦着,但盈袖不认,陈砚松和梅濂要逼迫孩子,那他就不会客气。
其二,他以娘家兄长的身份站出来,要求陈家签了合离书,一刀两断,不许陈南淮再骚扰。
其三,他把谋害盈袖的陆令容送入了内狱。
有理有据,进退有度,让人不得不服。
我知道他手里肯定有我谋害刘玉儿,杀害丁晨、王啸的罪证,但他停顿了片刻,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把所有证据都烧了。
他给了我面子,退了一大步。
或许,因为我养育了他妹妹,他心存感激吧。
袁文清的出现,梅濂彻底失去了抢回袖儿的希望,垂头丧气地回了曹县,我没有回去,我不放心袖儿。
我养大的孩子,我知道她的性子。
这半年受辱、小产,成亲又和离,她的心肯定被伤透了。
我想在她身边,照顾她,哪怕让我跪下求左良傅,也行的。
令我意外的是,左良傅居然同意了,让我住进左府。
他也很担心袖儿,只要能治好袖儿的心病,他可以不计前嫌。
那段时间,我不敢出现在袖儿面前,背地里,我给她做菜、炖汤、熬药……我知道,她能吃出来是我做的,知道我在,但她从没有要见我。
她病了,人前笑,人后哭。
她知道陈南淮天天在府外徘徊,打听她在做什么、吃什么,阴魂不散。
她害怕,在柜子里蜷缩整整一天,直到左良傅回来。
她不信任所有人,除了左良傅。
她爱左良傅,但过不了自己那关,推开了他;
左良傅也爱他,但怕自己死了,害她再次受伤,拒绝了她。
两个人咫尺天涯。
好的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没错,他们成亲了。
婚礼很简单,仅仅两桌饭而已,但是至亲好友都到了,这便是最珍贵的。
袖儿的嫁衣,是我绣完的。
我这辈子没有穿过嫁衣,看她穿,也好。
多美的姑娘啊,娇怯怯地倚靠在丈夫身边。
她长大了,出嫁了,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我躲在角落里,看着她拜堂、敬酒,真心为她高兴。
我不配出现在她面前,陈砚松也不配。
那晚,她躺在左良傅怀里,睡得安心,可我想要她更安心。
于是那晚,我找到了陈砚松,告诉他,我必须亲手了结掉陆令容。
陈砚松笑了笑,说:“知道了,即刻安排。”
时隔多年,我又一次踏入了内狱。
这里的味道刺激着我的记忆,血腥、闷、臭……特别熟悉。
从这种地方走出去的有三种女人。
一种是死人,譬如丽华。
一种是疯子。
最后一种,就是我这样的女人。
当我见到陆令容的那刻,我就知道她是我这样的女人。
瘦弱、单薄,头发已经有一掌长了,盘腿坐在角落里,用石子儿在地上默写《妙法莲华经》,周遭的墙壁上,刻着她以前写的诗词。
看见我进去了,她没理会我,眼神空洞,失魂落魄地写字,像个疯子。
我端着油灯,挨个儿看石墙。
不得不说,她真是个有才华的姑娘,写的一手好魏碑,作的诗或哀怨缠绵,倾诉了自己爱而不得,与情郎离心;或郁郁不平,叙述生平的抱负、痛苦和不幸。
我走到她跟前,停下,低头看着这个清秀的女孩,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陆令容没说话,依旧写字,仿佛没看见我似的。
我笑了笑,又问:“你知道我和盈袖什么关系吗?”
陆令容顿了顿,面无表情的将地上的字用手擦去,重新写。
我踩住她的手,看着她痛苦地呻.吟,笑道:“盈袖的名字是我取得。”
不得不说,这真是个聪明绝顶的女孩。
她哭了,跪在我脚边,那样的无助,是啊,这丫头父母双亡,家财被亲戚夺走,身患顽疾,心有抱负却被左良傅羞辱,爱慕表哥却看着他另娶别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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