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明晃晃的威胁都不用耳朵就能听出来,若是以前,陆远思必定会嗤之以鼻,这会儿念着还躺在床上的傅承禹竟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个时候,大厅外传来几声咳嗽,陆远思一下子站起来,一出门就看见了在齐昧搀扶下的傅承禹,丛啸抱着手站在不远处脸色不善地看着他。
陆远思走过去,接过傅承禹:“你醒了?怎么不多躺一会儿,出来干什么?”
汪细也跟着走了出来,他看见傅承禹,便说道:“既然殿下已经醒了,便跟奴婢进宫一趟吧。”
“承禹才刚刚转醒,若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公公可能担不起这个责任,不如我随你一起入宫,也好顺路请教一下皇后娘娘,如何成为天下女子表率!”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陆远思的牙缝里挤出来的,能让她主动送上门去,绝对是陆远思最大的让步,但是汪细并不吃这一套,他说:“皇上知道殿下身体不好,特意命人送来了番邦上供的狐裘,最适合殿下。”
说着便有小太监捧着一个托盘上来,陆远思的脸都青了,齐昧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却被傅承禹拦住了。
他的脸色很苍白,眼里却没什么神色波动,恭敬地道了谢,让齐昧把狐裘拿过来,对汪细说:“走吧,有劳公公。”
陆远思一把抓住他的手,傅承禹笑得很温柔,他对陆远思摇了摇头,轻声说:“我很快就回来。”
上一次陆远思如此无力的时候,还是在得知展钺死讯时,他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卷入争斗当中,原本是应该安稳度过一生的,甚至在他死之前,陆远思都并不觉得他会对自己的人生产生多大的影响。
但流言是能杀人的。
陆远思一直都知道,展钺死于悠悠众口,让陆远思知道在是世道之下,男子生存何其艰难,所以在这一世,陆远思哪怕初见傅承禹时并没有多少感慨,却也不忍离他而去,让他承受世人非议。
可陆远思发现自己错了,这个世界像是疯了一般对女子百般苛责,反而是男子可以肆无忌惮。她第一次体会到展钺的处境,陆远思原本以为,只要自己不在意流言蜚语,世人便不能伤她分毫,可事实证明,人言猛于虎,总能有各种办法将人生吞活剥。
陆远思拉着傅承禹的手无力地垂下来,她看着汪细和傅承禹一起离开,自己却连跟上都做不到,愤怒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只剩下点可怜的火星。
“陆远思。”
丛啸叫她,陆远思便回过头来,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丛啸脸上露出这么正经的神色。
“想和我聊聊吗?”
……
墨色的天空下,重重宫闱之中,有人坐在高高的墙头上,夜风将她的头发吹起来,和黑夜交织在一起,墙角有人在喊她,她却像是没听见似的伸出手来。
浓重的黑暗从她的指缝里穿过去,将她整个人吞没。
傅承禹是第二天被汪细送回来的,宫中的马车华丽宽敞,齐昧扶着他下车时眼睛都是红的,陆远思早就等在门口,一看见傅承禹便立刻跑了过去。
“承禹……”
傅承禹的脸白得像纸,他看着陆远思,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突然猛地低下头来,刺目的鲜血从他嘴角流下来,陆远思吓了一跳,可还不等她说什么,傅承禹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承禹!承禹!丛啸呢?!丛啸!”
瑨王府中立即有人出来接傅承禹,站在一旁的汪细说:“传陛下旨意,瑨王殿下身体虚弱,不宜劳动心力,特令在府中静养。”
陆远思看了汪细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府,瑨王府的大门关上,隔绝了所有往来窥探的视线。
瑨王府出了一件丑闻,丢了皇室的颜面,齐昧说傅承禹在宫中甚至没有见到皇帝的影子,他只是在宣政殿外跪了一夜,更深露重,寒气入骨,对于正常年轻人来说原本也不会如此。
可傅承禹鸦青蛊毒未清,本就虚弱的身体自然是雪上加霜,齐昧的嗓子压得死死的,对陆远思说:“殿下的身体这两年已经好了很多了,丛先生说他可以痊愈的,可、可是……”
可是他现在却躺在床上,对外界一点儿感知也没有,如果不是胸口微弱的起伏几乎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丛啸把人都赶了出来,陆远思只能在外面等着,她听见齐昧的声音,有些僵硬地偏过头去看他,她像是转移注意力一样问:“齐昧,你想去平州吗?”
齐昧像是被她的问题问住了,因为去不去平州一直都不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傅承禹在平州多有布局,在陆远思到来之前,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可陆远思似乎对此毫不知情。
没有傅承禹的允许,齐昧不敢告诉她平州的情况,于是只能沉默着。
所幸陆远思也并没有期望齐昧回答,她自言自语的说:“我想去平州。”
平州多好,天高皇帝远,京城里斗得再凶也和他们无关,可陆远思骨子里不是贪图享乐的人。
她克己自律,无论是口腹之欲还是钱财权势,她的欲望都淡得可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更喜欢军中的血与肉,她喜欢战场,喜欢大漠的雄鹰,越是凶险,越是令人心潮澎湃。
可傅承禹不行,陆远思想,他这样精致的人,就应该活在金雕玉琢的宫殿之中,供世人瞻仰,所以她愿意将平州变成一片桃园,哪怕生活平淡,有他在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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