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夹马营赵家该被宠坏的纨绔,可赵宜芳周身全无皇亲的骄纵意气,也无文臣的恃才傲物,她为卢尽花端上一碗热酒,“袭边寨,毁集英,断敌后路,扰敌于乏困。如若无卢将军这般壮烈胆色,沙海数万条性命难保。”她语气恳切,卢尽花就接过酒一饮而尽,“守沙海、却北寇是保胜军的职责。”
这锦王也豪杰心性,仰头一饮而尽后转身请卢尽花入城,后者却看到她侧脸后一愣,“这……殿下前日可带兵与我军夹击了敌东侧?”
两军心有灵犀时,各自的主将只是在马上互相远远瞥了对方一样。卢尽花只记得那是个女将,心说沙海城里现今竟然还有此等不要命的女子,再见赵宜芳后终于想起来。
赵宜芳笑了笑,“是本王,远见敌人东侧不保就想带人去添把柴。”
她俩渐渐惺惺两相惜时,谢蓬莱竟一时插不上话,便偷偷仔细打量卢尽芳可有受伤,再瞅一眼似乎浑然不觉酸意的锦王。
卢尽花气色虽差,身上却无明显伤势。放下心的她只得端起手里的碗也喝了口掩盖尴尬,还没咽下就听到身前一声软绵绵的“谢师”。
抬头见云白鹭面色苍白地靠在李素月身前,她后背的皮肉伤虽用了创伤药,但这几日混战中不断奔波加上天寒地冻,直到今日回城时还没见好转。
“我送她去医馆。”李素月对谢蓬莱道,被前面的赵宜芳听见,她当即制止,“去我府上找郎中。”
送走云白鹭,赵宜芳再嘱咐谢蓬莱,“安置援军的事就有劳谢师了。”她面色春风和煦,更亲自将卢尽花的缰绳交给手下,“将军也随我入府吧。”
卢尽花眼中一愣,正要回绝,手腕却被锦王素指搭上,“我府上就是以前的云府,或者说,就是过去的白府,想必将军熟悉。不过前堂供着的白家牌位没有撤走,一门英烈,当得起后人拜谒。”
卢尽花松了口气,“也好。”她和锦王并肩而行,忽然回头看了眼谢蓬莱,“阿谢你几时忙好?”
赵宜芳剔透的眸光闪烁了下,她勾起唇也看向谢蓬莱,“谢师忙好后也请到府上陪卢将军坐坐。”她的谢师此刻脸色就像石头巷刘二娘家卖的环饼,再多烤一分就呈焦青。
谢蓬莱担心什么,赵宜芳看得清楚。
如果说看着云白鹭时谢蓬莱就像亲姊妹那样的心疼,她打量卢尽花的第一眼就饱含复杂之色:隐忍有之,担心有之,还有几分不用说清道明的期盼。
她心内不能忘却的人就明摆着在眼前。如果说一天两天的欢喜在脸上还能藏住,可十年九栽的爱慕在眼里早就扎了根。它贯通到五脏六腑和血脉骨肉里,自然而然地捏出了新形神。
谢蓬莱无声地长叹,赵宜芳似乎听见了。她停步走到谢蓬莱面前,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谢师,我不做越俎代庖的事,放心。”剪不断或理还乱,都是谢蓬莱自己的事。
谢蓬莱勉笑,“谢殿下。”她手里还有换防和接待事宜要去主持,对面前人一拜就去忙碌。
陪着卢尽花拜祭了白家祠堂,两人自然同去看望云白鹭。她支开谢蓬莱,本想和卢尽花相处片刻。问问她这支保胜军的打算,了解她和谢蓬莱的过往,或者就近距离观察这位久经沙场的沙海女将。
卢尽花胡汉混血,身量高过自己半头。鼻梁也高出自己一截。说话平心静气,却又爽利干脆。那日马上惊鸿一瞥,她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异样的直觉:莫非就是此人?
猜想落实后赵宜芳反倒为谢蓬莱的眼光喝起了彩:英杰当如卢尽花。凭她在沙海里明里暗里的观察,就几乎没人能配得上谢师。
可这爱慕也太久了些。赵宜芳微撇了嘴,还是热络道,“卢将军这些日子就歇在我府上如何?”
卢尽花笑着回绝,“谢过殿下。只我是浪荡惯了,还是回徒弟月娘家。”她放慢步子,看着曾经无比熟悉地白芷家宅。这儿几乎没有变过,左侧正是白芷教她棍法的小花园。卢尽花扶着栏杆看了会,抬头对锦王道,“殿下可否容卢某在此处多坐会儿。”
对着谢蓬莱时眼神就淅淅沥沥的这位殿下似乎有话要和自己说,卢尽花找了个机会等她开口。
赵宜芳请她坐下,自己则也坐在栏杆另一侧,两人对看了眼,这才是真正的相互打量。
“本王……想请卢将军明日带兵暂离沙海。”赵宜芳终于开了口,“说这话有鸟尽弓藏之嫌,但卢将军坦荡,本王就不愿假客套。”
卢尽花眼里含笑,似乎猜到了她有这一说,“卢某也想问问,京里的旨意若来了,殿下将如何打算?”
赵宜芳深吸一口气,忽然站起来对卢尽花一拜,“赵宜芳决意经略西北,只是眼下兵匮力薄,还需和京中周旋。而边寨之险却未曾解除,还需要将军招兵镇守。”
“怎么个经略法?”卢尽花一只胳膊撑在栏杆上,却没客气地站起来扶锦王。
“肃吏治,新风宪,攘盗贼,与民生。”赵宜芳却看到卢尽花唇边泛起抹嘲讽。
“这也是阿谢想做的?”卢尽花听多了此类大话,轰轰烈烈一番作为后不过还是腐烂败坏。她宁愿回寨做匪,也不愿意再为任何人主卖无谓的性命。
“不止。”赵宜芳压低声音,忽然觉得这般说话太窝囊,遂又扬高,“愿以此地为根基,铸一新界,为天下女子谋个干净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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