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桑闻言,心下微动。
如果说刚才嘉德帝那随口一提是走运,那这会儿,玉桑便渐渐品出深意来。
她好端端坐在下头,有什么不能宴后再谈,而是要当着众人的面把她拘到前头来说?
分明是要让旁人听见。
饶是不能肯定嘉德帝的用意,玉桑还是决定赌一把。
她起身一拜:“陛下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的眼睛。”
嘉德帝笑了笑,没说话。
玉桑抬首,正色道:“正如陛下所言,摘取游记内容制成这副内藏乾坤的独善绣屏,的确含了民女的一份私心。”
座下朝臣看似言笑晏晏的推杯换盏,实则注意力无不投在上首。
就连赵皇后都好奇起来:“私心?”
玉桑点头:“是。恳请陛下先行恕民女无罪,否□□女不敢开口。”
嘉德帝忽然觉得,这小丫头骗子套路还挺多。
可在他眼中,这些招数都是阎王爷面前的小鬼嬉闹,遂一抬手:“但说无妨!”
说这话时,他眼中带了审视,又像在期待。
得了圣人恩典,玉桑才娓娓道来:“民女能顺利归家,与亲人团聚相守,最大的恩人乃是堂伯父。而在这之前,伯父曾任益州刺史,助殿下打开治漕局面,稳定大势。”
玉桑的话出口瞬间,下方竟凝了一瞬。
韩唯眼神骤变,一双拳头几乎要将骨头捏碎。
他已知道她的目的了。
稷旻的目光不动声色的从韩唯身上收回,唇角微挑,继续看向对面的人。
嘉德帝点头:“是,有这回事。”
玉桑沉稳心神,继续道:“民女对伯父心怀感激,一心想报答伯父,又在得知父亲许多生平事迹后,催生了如今这个想法。如陛下所见,这座囊括我朝全境的绣屏,其真正详尽显露的,只有我朝山脉河川的走向。”
“民女身为女儿家,本不该干涉朝政,但报答之心在前,想为父亲一酬壮志之念在后,少不得对治漕一事打听了解。”
“民女知道,治漕并非自我朝起,历朝历代都曾有过治理河川的经验教训。”
“前朝都水监万朗与将作大匠杨怜曾先后兴修运道。既定运线中,途径云门峡一段有逆流,万朗先提出凿渠之计,减小此段前行阻力,却因对云门峡山势地理不通而以失败告终。”
“杨怜以为,既定漕运路线省时低损,若绕行设线,会增添漕运成本,竟提出在山道上修栈道,大量征用挽夫,企图用挽夫之力助漕船过境。”
“然而此法有违常理,悬崖栈道陡峭,即便修成,连行路都要小心翼翼,更何况要在上头背绳挽船。奈何前朝君主不知实情,想当然以为此计可通。”
“最终,挽夫力竭掉下悬崖闹出人命,死伤不计取数,杨怜依旧欺上瞒下,竟道挽夫是不堪负重逃了。”
“按照前朝律法,征丁逃窜者,本家受罚不说,还要再出人填上位置,由此拉开百姓一片苦不堪言的境遇。”
“以史为镜,今朝理当得到教训——倘若掌权之人无知贪权,国之君王不问实情,别说是治漕,治什么,最终都是百姓受难。”
“所以,民女斗胆摘取游记中关于山川水路的详细记载,又以气候变化为辅助。治漕常以凿渠与疏通为主,但无论是凿是通,唯有对此地有十成的了解,才不至于被荒唐之见左右,被下首小人障目!”
“民女希望这份贺礼,能助我朝治漕顺利,助伯父披荆斩棘,也助父亲酬志。”
少女字字铿锵,较之前一刻的感动震撼,这一刻更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
看着她,嘉德帝忽然意识到,自己瞧见那张主绣图时,从中感觉到的不容置喙的自信是从何而来。
他笑了笑:“小丫头,大话可不是这样放的,你说它有助益,到底如何助益,得说明白。”
玉桑莞尔一笑,目光扫过对面的人,从稷旻往下,途径稷阳,有意无意的在稷栩身上停顿片刻。
“治漕一事,至今为止遇到何种难题,有何考量,陛下自是最清楚之人。”
“要证明,其实也好办,陛下大可任选一人,随意考问,但凡他不能从这份舆图中找出合理答案,民女甘愿受罚!”
稷旻眼神一动,哪里还能不明白。
就在这时,稷栩忽然站起来:“父皇,儿臣愿意一试!若儿臣答不上来,也是儿臣蠢笨无能,实力不济,父皇也不必责罚江娘子,儿臣愿意受罚!”
赵皇后面色动容:“小五!”
稷栩却已下定决心,对着玉桑颔首一笑,“还请江娘子指导,那舆图该如何用,如何看!”
嘉德帝看了看稷栩,轻声一笑:“好,就你了。”
玉桑领命,带着稷栩往绣屏那便走。
忽然起了临时节目,宫人七手八脚又把绣屏搬出来。
稷栩孤注一掷,沉稳的站在绣屏前。
其实,他心里并未指望这绣屏。
自从被太子皇兄指派以来,顶着众多质疑,他也曾暗暗努力提升。
今日,他只是想要一个在众人面前证明自己的机会!
他就不信自己活生生的人,比不过一张绣屏!
玉桑简单的与他说了如何查看,末了,她忽然低声道:“殿下想与我打个赌吗?”
稷栩颇感意外:“什么赌?”
玉桑借着站位优势,冲稷栩弯唇一笑:“答案都在殿下面前了,若殿下能被问住,就算我输。”
稷栩:……
等等,事情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玉桑说完,乖觉的退到一旁,忽的,她眼神流转,撞上了韩唯一双冰冷的眼。
少女弯唇转眸,半张侧脸,留给他无尽的嘲讽。
你能上位,也算我输!
作者有话要说: 稷栩:呜呜呜呜,大哥,他们都质疑我,他们说我干不成,说那个韩唯比我强!
稷栩:【摸摸头】不慌,等你嫂子来给你开挂。
玉桑:答案都写给你了,你敢不及格试试!
韩唯:这就是亲生儿女吧。……%#%¥#¥%%%感谢在2021-05-15?00:39:28~2021-05-16?00:3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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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宫宴散席时,?韩唯是冷着脸离开的。
今夜之后,朝臣大致能确定两件事。
其一,此次治漕主力人选,?非五皇子稷栩莫属。
其二,江家那位刚刚才找回来的江娘子,?怕是要有大造化。
原因无二,散席之时,?赵皇后竟亲自开口,?向江戚提出,?希望能让玉桑在宫中小住两三日。
江戚是江家最有权威之人,?他点了头,?其他人也没有反驳的余地。
但此事着实令今日参宴的江家上下震惊不已。
寻常倒不是没有留臣子之女留住宫中的例子。
可这种事,?通常发生在哪一宫主子有意牵线搭桥的前提下。
譬如嘉德帝还是太子时,?便是太后频频借故将赵氏女接进宫小住。
他二人自小相识,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深厚情谊由此而生,?多年不减。
有些先例在前,赵皇后要留玉桑,难免让人想入非非。
以致今日有意认真打扮,企图博太子一个正眼的各家娘子无不失望负气。
其实,?何止是江家人,玉桑自己都懵了。
论理,待她这份贺礼狠坑韩唯一把,完成最后的使命,她就该礼貌退场了。
怎么就要她留宿了?
不止如此,玉桑对嘉德帝和赵皇后多少有些了解。
她今日一个脚印一个坑的按照嘉德帝的心意来走,说是讨了他喜欢倒还正常。
可皇后她在干什么?
纵然稷旻想只手遮天,?但她是江家失散多年的女儿这事是板上钉钉瞒不过的。
赵皇后为人严谨,恪守宫规,当年会那么快接纳她,除了她的出身是经前世的江慈润色美化过,还因为稷旻在她之前半路捡了个祝氏回宫,给专房之宠。
赵皇后屡劝他不听,心力交瘁。
所以当她出现时,对赵皇后来说反而是个平衡心里的安慰。
她越是让稷旻淡了对祝氏的热情,赵皇后越是乐见其成。
现在想想,大概是她夺过了头,眼见着成了比祝氏还夸张的存在。
所以,皇后才会在事发后那样果决的干掉她,连稷旻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这样一个爱子心切看重大局的端庄皇后,是在干什么呢!
且慢,难道……皇后也记起前世的事了?
她见杀她没杀死,还要再杀一遍!?
自己终究又要葬身在这深宫之中?
有些设想一旦出现,就很难改观。
玉桑捂住脖子,前世临死前的窒息感将她包围。
“姐姐,我不想留下来!”
夫人精通茶艺 第1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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