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一直到小径尽头的古朴小亭,两人才停下。
林蕊先进去。常静园少有人来,四周堆了厚厚落叶,指尖在石桌上沾了一层灰,她并不在意,抬头道:“坐。”
林桀挨着她坐了。
春日的风温暖,风声静谧,竹叶偶尔飘落,尘埃浮在空中。她慢慢靠过来,慢慢挽住他的胳膊。
她动作十分轻,最开始只是轻轻挨着他,仿佛是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之后挽着他胳膊的手才一点点收紧,直至最后紧紧圈着他,挨着他。那么紧,似乎怕他突然消失。
她静静靠在他肩膀上。
他已有成年男子的健硕,被她触碰两下,衣袍下的手臂就绷紧了,鼓起的肌肉胀满了她的手心,仿佛有无限力量藏在这具身体里。她喜欢这样。他的坚毅,弥补了她的孱弱。他在她身边,让她感受到安全。
林桀低头看她,温暖日光照在她白皙的下巴上,软白的耳垂渡了一层金,脖子上细微的绒毛也闪着光。她鹅黄的裙衫轻透,细眉弯弯,眼睫温顺地垂下,娴静如一幅仕女图。
“阿兄。”她轻轻叫他。
“嗯。”他的声音低醇,在她的耳边响起。
“你可记得庄生梦蝶的故事?”
“你说,到底是庄生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庄生?”
“蝴蝶是真的吗?如果是,为什么梦醒了,就消失不见?”
他对上她的眼神。她的脸庞是青春的,眼眸清灵,是春日所有勃勃生机加起来也抵不过的丰盛。可她的眼眸深处又是那么柔婉,那么忧伤。他终于确认,她也做了那个梦。
他说:“我希望那不是真的。”
如果梦中都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她会多疼?他也疼啊。后来多少年,她是怎么过的?漫漫浮生,她是否已经寻得了理想的归宿?是否喜乐安康?她是否会在某个夜晚,也如他那样辗转反侧,惴惴难安?
她偏过头去。
她已经疼过了。身上有过的烙印,忘不掉,挣不脱,洗不净。
他呢?经历了狂乱放纵,一晌贪欢,是否又能回到死水一样的平静生活?是否会继续沿着世俗的轨道继续前行?做官,光宗耀祖,承嗣,生儿育女。最后忘却曾经的那段荒唐,儿孙绕膝,平淡又安详地度过晚年。他是否会后悔当初的隐忍,后悔没有说出口的那一句话?
不该,可是按捺千百次的思念,总能绕过他筑起的防备的城墙,在夜里幽幽浮现。
多少次,他梦见桐山那夜,带着她十里奔袭的肆意。夜月空明,青草遍地,世间唯有彼此。梦里,毛孔都是贲张的,欢笑由衷,醒了,枕边却是她人,透彻的欢愉感又一点点退去,退成冷硬麻木的现实。此刻,她应该和陆峥在一起吧?在丈夫的怀中,她会睡得很踏实。他披衣坐起,对着冷风吹了半夜。
他曾经犯下了错误,不能再犯下同样的错误。
他一次次忍下了,退让了。
他的心中还有一根弦,是最后的理智。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坠入深渊,不能。
他和她一同站在雪山之巅,她的脚下是万丈深渊,嶙峋森森,她一个趔趄,瞬间一个石子滚下去,在呼啸的风中没有任何回声。
他拉住她的手,大声呼喊:“不要!”
不要?
她的笑容变得忧伤,还是掉下去了。他都不知道是如何松手的。
林桀一个激灵。
现在,她就在他的面前,等待他的再一次选择。
十五岁,最好的年纪,人生才刚拉开帷幕。可是,没有那些酸酸楚楚,曲折往复,她成为不了现在的她,他也不是现在的他。他爱的就是经历了万重山水,她眸中的那片宁静和温婉。他也爱她藏在平静表象下的热烈,灿烂得炫目,因为太过灿烂了,所以才那么脆弱,不能没有人守护。
他猛地攥住她的手腕:“我还记得!就算醒了,我也记得。”
不论此刻是否真实,他都心甘情愿!
违背几十年来的规训、刻在骨子里的原则,与世间逆行,由此走向另一条路。即便那路嶙峋崎岖,荆棘遍生,要他血肉模糊,他也心甘情愿。人立在悬崖,不能做出最理智的行为,只能作出最本能,最遵从内心的选择。无可奈何,只能走那唯一的道。从前,他无可奈何,到了今日,也是无可奈何。她要的,就给她。
不忍心再看见她脸上露出悲戚的神色。这一次,就让她恣意开放,不要毁去朝阳的灿烂。
他说:“阿蕊,我梦见你问我有没有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想得要发疯了。你会不会觉得我错了?可我不觉得错了,我只能这样。你别恨我,别怕我,我想疼你,一想到你我心就软得化了,我只想跟你一起。”
他握着她的手,他的掌心滚烫,绷不住的力道,似乎要把她骨头都捏碎了,可她喜欢这样。
她的眼眸,终于露出了由衷的欣喜。安静的,柔情的,欣慰的眼神。好像一阵清凉的风,沁入他心底。
林桀觉得自己做对了,浑身的压抑没了,如风一样轻松。一切阴霾都散去。
他起身,牵过她的手:“跟我来。”
常静园虽少有人来,但依旧不能避人耳目。
她乖乖地跟着他走,由他牵着走,然后小跑起来,跑过寥寥几人的园子,穿过假山,跟着他偷偷进了他的书房。路上有下人在扫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都没看清楚,两人就风一般过去了。
父母家仆都不在。
门关上了,锁了,日光被挡在外面。身后是泛着白光的雕花门框,她被抱起来,像菟丝花一样依附在他身上。他二十一岁了,已经成年的男子,臂力惊人,她的后背撞在门板上“哐哐”作响。
她轻声呜咽两声,含糊间叫了一声“大哥哥”,他坚毅的脸庞滴下汗来,俯身堵住她的唇。然后一切淹没在重重的书架缝隙里。
后来,她的声音终于带了几声哭腔,像是求饶。
他没有那么急了,但是还不够,声音透了半分低哑的餍然,哄着她:“好蕊蕊,阿蕊,你乖乖的,我疼你啊。”
“抬起来。”他在她腰上拍了一下,她没动,他安慰说,“别怕,你还小,都没嫁人呢。我不会怎样的。”
她质疑的眼神瞥过来,带着热辣辣的火气。他顿了一下,过去亲她额头,低声道:“刚才不是没怎么样吗?只是揉了两下,不要那么紧张,嗯?看你刚刚,都紧张得哭了。”
她并不是紧张哭的,但是此刻也无从解释了。他搂着她往下倒,书房铺了一层地毯,并不冷。
她声音幽幽的:“难道你想要我嫁人?”
“不,当然不。乖阿妹,别和我置气。”他身上太热了,让她也直冒汗。他从她的发顶吻到耳垂,吻得她浑身颤抖。他轻声说:“我只是疼你。”
他固定住她的腰,不许她乱动,缓缓地分开她腿,可是并不进入,只是让她感觉到他的存在。
林蕊咬着唇,说是疼她,可是这样子更磨人了,她眼泪都出来了。
之后,她被林桀死死搂着,身后八仙椅被撞得乒乓响,但她什么也没有。
他低低叹出来一声,绷紧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她恼怒地瞪他一眼:“快起来。”
“别,让我抱一会儿。乖乖……”他气息渐趋沉稳,唇又在她的脖颈流连。
“别弄了。”她又开始发抖了,想逃出去,被他圈了回来。
他低声道:“就这样躺一会儿,你不知道我多想跟你躺一会儿。”
于是她没挣扎了。
外面鸟雀声声,他搂着她,满是惬意,长臂一伸,在桌子底下摸到个东西。
“这是什么?”他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一盒女子的口脂。
林桀笑道:“你的?”
“那不然还能是谁的?”她气鼓鼓的,方才的不顺心还没发泄出去呢。
他了解地挑眉,凑过去说:“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才故意的!”
话本子上写,有佳人落帕,引书生来还,一来二去,成就情缘。都是一个意思。
她这样子,他更加确定了。但没戳穿她。
林桀旋开盒盖,抹了一点红在指尖,捏着她下巴。
“乖乖,过来,我帮你涂。”
她想说你知道怎么涂?可是对上林桀温情的眼,又舍不得拒绝了,鬼使神差地靠过去了。
他指腹带着些微粗粝,抚上她娇嫩的唇。
“以前自己涂过吗?”他问。
“涂过。”
“那以前怎么没见到过?”
“涂了,我又擦了,在闺房里弄的。”
“怕羞啊。”他笑了一下。
她哼一声,倒没有反驳。
“别羞啊,今天只涂给我一个人看,嗯?”
男人手指的温度很容易就将脂膏融化了,来回在她唇上抚过,最后润成了水红色。
“好了。”他说。
她想要找镜子来看。他先拉住她:“阿蕊,亲我一下。”
亲,亲哪里呢?
他指着自己的嘴唇,但林蕊才不。
她直接在他脸上盖了个大大的章,不仅亲了,而且还重重地磨了两下。这样,他右脸颊上一个鲜明的唇印,留下了她的痕迹。
林桀倒是一点都不生气。他现在脾气软得跟水一样,她怎么样都好。
林蕊把镜子拿到他面前,他也笑:“蕊蕊亲得好。”
林蕊白他一眼,没有给他擦,林桀就一直没有擦,直到晚上,府上人过来叫吃晚饭了。林桀似乎也不在乎,打算就这么走出去。
“慢着慢着!”林蕊终于忍不住了,拿了自己的丝帕,在他脸上一阵蹂躏,“都不知道避着点。”
他微笑:“好,我以后避着点。”
路上天黑,也没人看着,林桀悄悄牵了她的手,一直到了母亲跟前,才若无其事地放开。
席间吃了什么,林蕊一概不知,因为林桀就坐在她对面,直勾勾地看着她。他以前从不这样的,她被看得好几次米粒都粘在脸上了,暗暗瞪了他一眼。
林桀这才收敛了。
林母酝酿了许久,同林蕊说:“张家这几年,家风不太正,若是你嫁过去了,怕是受委屈呢。阿蕊,母亲知道你一向在意小公爷,只是最近还是少接触的好。”
林母这是委婉地在说张挺的事情,近日她又打听了一下,张家在几个皇子间站队也很激进,怕是想要从龙之功,她心中惴惴,和丈夫商量了一下,都觉得不是良配,就是怕林蕊一片少女情怀,闹将起来。
林蕊根本没听清母亲说了什么,她心思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阿蕊?”母亲又唤了她一声,小心翼翼地,“你觉得呢?”
“哦……”林蕊这才回过神来,一抬头,又看到林桀在看她,他那眼神想让人忽略都不行,她脸上又红了。
“阿蕊?”
“哦哦,好。”林蕊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母亲说的是。”
林母看着林蕊神思不属的样子,没有过分苛责,想必孩子心里也是暗暗难过呢。
吃完饭,林母拉住林桀,嘱咐道:“你这几天在家里,好生劝解一下你妹妹,别让她太难过了,啊。”
林桀微笑:“母亲放心,孩儿一定会好生安慰妹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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