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琳熬了粥过来,谢承已经吃上了,谢星宇还没醒。黎琳的精神状态很差,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没有平时的精神样。她看见黎秋,好像忽然就有了主心骨,抓住黎秋的手想和他说话,又怕把谢星宇吵醒,忧惧而惶恐。黎秋握紧她的手,企图以此来给她安慰。正打算让黎琳出去说的时候,谢星宇隔壁床的老人呻.吟了一下。
那一声从沙哑的声带传来,像是破陋的拉风箱、戳破了洞的气球,阴恻恻的。那一声长长的低吟把黎秋吓了一跳,跑到隔壁床一看,慌忙按了护士铃。护士急匆匆赶到,不一会儿来了个医生,一看情况连抢救室都来不及进,立刻给老人做起心肺复苏。
但那完全无济于事,几分钟后,最后一声哀叫从他喉咙深处传到黎秋耳里,听起来就像是一声叹息。接着,老人的目光在周围人身上都转了一圈,没找到想找的那个人,脸上最后的神采以肉脸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青灰一片,了无生机。
他们就这样目送了一条生命的离去。
老人的儿子刚刚离开去换班,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护士将床推离病房。到黎秋面前的时候,他微微侧头,不去看已故老人,却忽地撞上了谢星宇的视线。
谢星宇醒了。
谢承从隔壁床老人抢救无效后就没再看那边,眼也不眨地看着谢星宇,此刻也看见他醒了:“爷爷,喝点粥吗,黎秋买了包子,吃一个?”
谢星宇摇头,握紧了谢承的手,目光却一直落在黎秋那边:“橙子……苦了……好孩子……”
谢承忽然就泪流满面。
谢星宇还是盯着那,在病床滚轮声音消失的那一瞬之间,发出一声叹息。
那声调如此熟悉,以至于让黎秋几乎是立刻就发现谢星宇并不是在看自己——他是在看自己身后被推出病床的老人!
这个认知让他背后生出一片凉意,惶恐和不安像无边无际的海,包围他微渺的孤岛。他仓皇回顾四周,见谢承和黎琳没有发现谢星宇的异样,暗自松了口气。
黎琳亲自见了生命的衰亡,心里的害怕完全挂在脸上,和平时风风火火的大姐大形象相比简直是两个人。黎秋把她带到一旁说了些在他看来都苍白无力的话,却奇迹般地把黎琳的心稳下来了。或许是有了依靠,这几天忽上忽下的心就有了个落处,抓住黎秋的手怎么也不肯松。
黎秋待到快要迟到才走,后来的几天也是三点一线,最后索性变成医院公司两头跑。晏安周末回来,看见黎秋累成这样,硬是让他待在家里睡一觉,自己去顶谢承的班,这才有了半天的时间安稳休息。
谢承那边还要累点,好在黎琳还能在白天的时候照顾谢星宇,黎秋来顶下半夜,他只用管后半夜的事,虽然每天都熬夜,但也能撑。他也想二十四小时守在爷爷身边,但是住院要钱,吃药要钱,他的那点赔偿金已经花得差不多了,算上自己和黎秋的那点钱也如杯水车薪,工作不能停。
虽然有人分担,谢承心里也一直悬着。这样无边的恐惧在隔壁床老人去世的时候达到了顶峰——黎秋那天离开的早,谢承走得晚,亲眼看着老人的儿子哭着收拾父亲的东西,自责自己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的模样。他因此连着做了几天噩梦,都是梦到谢星宇走了,自己没能陪他最后一程,于是一连几天都浑浑噩噩的,上班只要能有空闲就给在医院的黎琳或黎秋打电话,反复确认谢星宇的情况才肯安心。
最吓人的还是有天他正给人送货,忽然接到黎琳的电话说谢星宇不行了,正在抢救,吓得他连假都没请直接飞奔到医院。情况危急的连黎秋都赶过来了,好在最后还是救了回来,但已经足以让谢承的神经崩溃。
这次住院,谢星宇在急救室推进去又推进来了好几次,每一次都让人提心吊胆。住了有一个多月之后的某天,谢星宇的精神忽然比平时好了很多,黎琳带来的鸡汤他都多喝了两碗。他难得清醒一下,还叫了谢承的名字。谢承悬着的心才放松下来,后半夜和黎秋换班的时候还有心思和他开玩笑。
清晨黎琳过来了,谢承和她商议了一下,觉得按谢星宇这样的状态,再过几天出院都不是问题。黎琳也难得笑得自然:“总算是熬过来了……”
谢承带着好心情,拉了两趟货。下午送货的时候一个编织袋忽然破了,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他骂骂咧咧地捡起来装好之后,黎琳的电话打了过来,带着哭腔告诉谢承谢星宇又不行了。
谢承只有立刻往回赶。
医院最不缺的就是病人。这一个月以来,病房里的人来的来去的去,有人出院有人死亡,有的人九死一生,捡回条命;有的人躺在了手术台上再也没能下来。
谢星宇很幸运,他几次在生死一线之中都活了下来,所有人都期待他能早点离开充满消毒水的病房,再也不来。彼时谢承这样想的时候,全然没有想过,“再也不来病房”除了出院之外,还有另一种情况——
谢星宇没了。
谢承终究是没能见上爷爷最后一面。
☆、第 39 章
小雨沥沥。
谢承撑了把黑伞站在谢星宇的墓前。正值雨季,一连几天都阴雨绵绵。
他沉默地看着碑上谢星宇的名字,任由视线放空,却不敢看碑上老人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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