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得有些恍惚的杨凌雪回头去看,院子里那排兵器擦得锃亮,刀剑握柄处都包出了浆,是常年用的。
傅元青走到兵器架下,拔出那把骨霜剑,这把剑是杨凌雪之父的爱物。
傅元青仔细打量它十几年不变的寒光,轻声道:“昨夜波声,洗岸骨如霜。”
大都督带着鼻音问:“哥,要不你跟我耍耍剑?”
老祖宗眼眸中,曾经的少年侠气染过,然而又渐渐褪色了,他道:“在狱中时曾上过几次拶夹……手指无力,挥不动剑。”
杨凌雪喉结动了动,说不出一个字。
老祖宗将剑递给了身侧的陈景,笑道:“不过无妨,让陈景与大都督切磋一二如何?”
陈景闻言,上前抱拳鞠躬道:“属下请大都督赐教。”
杨凌雪哈哈一笑:“好!我便瞧瞧你有没有能力护佑傅掌印!”
杨家仆役在演武场外设了茶案与马扎,老祖宗靠坐其上,天上的日头暖暖的照耀下来,撒在他的身上。
演武场内两个人已经脱了罩衣只着裲裆对抗。
两人身形矫健,出招拆招极快,又有君子风度,点到即止,打斗很是赏心悦目,让老祖宗平添了几分好心情。
年轻气盛时,傅元青总要找杨凌雪之父杨继盛比剑,大部分时间都被杨老将军揍得灰头土脸。
那会儿还不觉得输了丢人。
只暗暗下决心总有一日要赢。
少年好啊……
少年的日子,没有拘束,只有欢喜。
就算是输了,也不过是第二日从头再来罢。
*
昨夜波声,洗岸骨如霜。
少年有意伏中行,馘名王,扫沙场。
然而千古英雄最终都做底事……随风而逝了。
*
待老祖宗从回忆中归来时,演武场上已分了胜负。
陈景手里的骨霜剑折了杨凌手里的那木棍。
“你这小子,很不错啊,底盘极稳,招式波浪壮阔,有大家风范。”杨凌雪不在乎自己输了,只对陈景赞不绝口,“就是怎么总冲着我左手腕来呢?我不就是刚才扶了傅掌印一把吗?你也太记仇了。”
陈景收了剑,道:“冒犯大都督了。”
“冒犯什么。”杨凌雪说,“就该这样,以后也这样。谁欺负傅掌印,你就一剑捅了他。知道了吗?”
他言语张狂,毫无顾忌,面具下的陈景面容瞧见不见,可眼神里的笑意一晃而过。
“属下知道了。”
杨凌雪欣慰:“不错,好小子。要不要来军中……”
“……大都督您刚还让我好好保护老祖宗。”
“哦对对对,你看我这个脑子。”
杨凌雪还在絮叨,傅元青已经起身过来:“天色不早了,傅元青还有一事拜托大都督。”
“你说。”
“皇上让我送两只山参给浦夫子。”傅元青道,“烦劳大都督替傅元青跑一趟。”
“你自己去呀。”杨凌雪莫名其妙,“浦府不就在我家对门儿吗?”
傅元青笑了笑:“实不相瞒,过年前夫子抱恙时,我便送过药去,也想请百里时神医为夫子看病。被撵了出来。”
“为何?”
“……说不敢用宫里人的东西。也不敢请宫里人请过的大夫。”
“浦颖也太过分了吧?”杨凌雪扔下半截子木棍就要往出冲,“我骂他去。”
“大都督。”傅元青道,“算了。你便迟些替我走一趟吧。”
杨凌雪还要再骂,可瞧见傅元青的眼神,最终郁郁道:“知道了。”
傅元青看看天色:“时辰不早了,先走了。”
“不吃了饭再走?”
“傅元青还须回宫复命。”
杨凌雪点点头。
待走到门口,看到对面的浦府,傅元青又忍不住问杨凌雪:“浦夫子病了有整个冬天,夫子身体现在如何?”
“不算好。”杨凌雪说,“糊涂时也曾念叨过你,问你何时回来看他。”
傅元青沉默。
“哥,你真不去看看老师?你可是他最得意的门生,是他最心爱的学生了。”杨凌雪道。
老祖宗又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些年我递过拜帖,痴心妄想要求见夫子一面。浦家并不同意…后来……浦柱国大人也说过,夫子想认他的学生,可傅元青应有自知之明。”
杨凌雪急问:“浦叔叔说什么?”
“曾经的傅家二子傅兰芝是浦夫子心爱的学生。傅元青则只会辱没了夫子的门楣,玷污了他一世的清誉………说老师因傅家之事病了这些年,让我别再打扰他,让我……放过他老人家。”
他平静的说完最后三个字。
杨凌雪一句话也接不上。
可傅元青倒似乎习惯了,在陈景搀扶下上了马车,对杨凌雪说:“大都督,明日还需进宫谢恩,莫要失了礼数。”
杨凌雪呆呆看他:“我知道了。”
“那大都督保重。”
说完此话,傅掌印的车辇便离开了将军府。
消失在了西沉的光影之中。
*
车子入皇城的时候,傅元青的心情依旧不算好,他懒懒的靠在榻上,怔怔发呆。
陈景掀帘子入了晃动的车内,跪坐在下首,摘下面具,露出与先帝一模一样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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