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刘姑姑被推进抢救室过后再也没能出来。
    手术台都没有下来。
    杨山听着医生的话，看着被推出来的，全身盖着白色床单的人。
    脑子轰的一下就蒙了。
    一个踉跄跌坐到了地下，怎么就，没了？
    哪怕有心理准备。
    心里头很清楚的知道，这人肯定是过不了这一关的。
    可是！
    之前还精神很好的啊。
    还和他说话，还难得的开口让他喂了她半碗粥。
    本来，他是不想喂的。
    一个男人啊，喂个女人吃饭算怎么个回事儿？
    可是瞧着刘姑姑一脸璀璨狼狈的样子，他最终还是心软了。
    气呼呼的端起粥，动作生硬而生疏的喂……
    还有好几口因为没有配合好而洒掉。
    弄的刘姑姑身上都是汤渍。
    可就是这样。
    她却是很高兴，吃的很开心的样子。
    还和她说，真好啊，这一辈子，也算是有人喂她吃过东西了。
    当时听着这话，他只是瞪了她一眼。
    但这会儿想想，杨山心里头是真的不是味儿！
    可是不管怎么说，人走了，后事总是要办的。
    沈南川看了眼杨山，“刘姑姑的后事，你们办吗？”
    如果这一家人不肯出这个头的话。
    他自然是去找村长，先把老人给送走再说别的。
    当然，他的钱也不会再给这个男人就是。
    杨山正心思不定呢。
    一时间没听到沈南川的话。
    倒是杨振宗，听了沈南川的话之后猛不丁的大声喊起来，“办什么办，这女人的钱和东西可都花到她侄子身上了，那个女人不是她侄媳妇么，男人死了女人孩子抵嘛，我们家可没这个闲钱，让她们办！”
    有那个钱他都可以再去买两袋子肥料。
    好好的把田里头的庄稼伺侯一季了呢。
    杨振祖却是扭头瞪了他一眼，“说什么混话呢，不会说话就一边去。”
    不等杨振宗说什么。
    他就回头，一脸认真的看向沈南川，“沈同志是吧，我弟那人没什么心，不会说话，再说家里头也实在是不好过，所以他这才……您千万别见怪。”说了两句好话，他对着沈南川和沈小玲两个重重的点头，“婶儿怎么说也是我们家的人，生前虽然说没享什么福，但是这年头谁不是在遭罪在熬着？”
    “如今这走了，我们也不能不管的。”
    “只是就怕家里头条件不好，不能让婶儿这最后一程走的风风光光的……”
    “沈同志您可千万别见怪。”
    这话虽然说的很是客气。
    但是这绵里藏针，话里有话的？
    也不知道沈南川这个傻大兵听出来了没有。
    顾海琼看了眼杨振祖兄弟两个，扯了下嘴角：
    这两兄弟倒是挺有意思的。
    一个呢，是真的心里头有啥就想啥，根本没把刘姑姑当家人吧？
    另一个呢，嗯，心里头的想法可就多了。
    弯弯绕也多。
    就刚刚这一番话，明明是想说你们给钱，我们就给刘姑姑办后事。
    你们要是不给钱呢，我们家里反正是没钱的。
    就那么草草的办一下。
    甚至是草席随便一裹找地方挖个坑也是可以的呀。
    因为我们没钱呀。
    因为我之前和你说过了的啊。
    可是你瞧瞧人家这话说的，多漂亮，多么的好听啊。
    顾海琼摇摇头，看了眼沈小玲。
    两个人都有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
    如果能拿钱解决掉的事情。
    只要对方不是狮子大开口，不是太过份。
    这事儿就没问题！
    所以，沈小玲直接上前两步，甚至难得的鼓足一回勇气站到了她哥的跟前。
    抿了下唇她正想说话。
    不远处，回过神来的杨山却是对着自家小儿子一巴掌拍了过去。
    “不会说话的东西，给我滚。”
    把小儿子给拍开。
    他一脸沉重的走过来，先看了眼大儿子，然后才一脸苦笑的看向沈南川兄妹两个，
    “她是我们家的人，现在走了后事自然是我来办。”
    “我也用不着我那两个逆子，也用不着你们来帮忙，我自己来。”
    杨山这么一说，别说被他拍到后头的小儿子。
    就是站在他身旁的杨振祖都脸色一变。
    “爹，咱家……”
    “咱家什么，小兔崽子，你爹我还没死呢，咱家现在还是我作主！”
    杨山这句话说的有些粗鲁。
    而且带着一股子怒气。
    一眼瞪过去。
    杨振祖立马不敢吭声了，表面上看似沉默。
    可心里头在想什么却是没人能知道。
    “沈同志，你放心吧，她的后事我会办的。”
    顿了下，杨山又加上一句，“这是我老伴，我自己来。”
    顾海琼在一侧瞧着，听着。
    直到这一刻，她对于杨山这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才算是有几分的另眼相看！
    打从来到这里，看到这个男人起。
    顾海琼就对这一家子的三个男人没什么好感。
    父子三个都一样，不是啥好东西！
    不然的话，刘姑姑这一辈子也不会这么苦吧？
    直到这一刻。
    她抬眼看了下杨山，觉得说过这几句话过后的杨山总算是有了几分男人样儿！
    沈小玲的眼底也闪过一抹诧异。
    包括沈南川在内。
    都没想到杨山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不过转而想想，也有些意料之中。
    毕竟，刘姑姑当初也是杨山自己找人娶进家去的。
    这么些年来在杨家也是做牛做马的。
    除了没有自己的孩子，二就是心里头挂着个侄子以外。
    真的就没有别的什么错处能让杨家人挑！
    “杨叔，我们家大宝打小就愧了姑姑照顾，如今她这后事我们家自然也要出一份的。”
    沈小玲没和顾海琼也没有自家哥哥商量。
    上前两步声音坚定的开了口，“我也不说什么两家平分这些话了，而且我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不管是出力还是帮忙都不成，甚至我都不能在这里头多待，所以有什么事情只能靠着杨叔您……”
    顿了下，她把自己早就放在口袋里头的八百块钱递过去，
    “杨叔，这是几百块钱，要是不够您再贴。”
    “用不着。”
    杨山只是看了那钱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想要吗？
    想！
    有这么些钱，除了能把这事儿办的好一些。
    家里头还能有些富余！
    可是这钱他不能要。
    哪怕，是为了男人的面子！
    杨振祖倒是想要，不过他爹没点头，他要是敢当着老头子的面儿把这钱收下。
    正如同杨振宗想的那样。
    他爹准得抽他！
    沈小玲笑了笑，上前两步，伸手把钱塞到了杨山的手里头，
    “杨叔，我们只能在这里停一天，明天就得走，我姑的后事就得靠您了……”
    “嫂子你放心，这事儿保在我们身上。”
    杨振祖一看有钱啊，就差拍着胸膛赌咒发誓了。
    沈小玲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不过人嘛，都是这样的，为着利益驱使……
    略一犹豫后。
    沈小玲扭头对着小五招招手，“小五过来。”
    “妈妈？”
    小家伙被顾海琼抱在怀里头，正扭着身子来回挣呢。
    好奇心重啊。
    老想瞧瞧这里头是咋个回事儿！
    这会儿听到她妈喊她呢，眉开眼笑的挣开顾海琼的手，迈着小胖短腿儿就跑了进来。
    “妈妈，抱……”
    沈小玲没敢让她太往前，怕小家伙往病床上扑，再被吓到了？
    伸手拽了小家伙后。
    她蹲下身子，在小五脸蛋上亲了亲，“小五，跪下来给你姑姥磕三个头。”
    顿了下，她抬头看向了屋顶，
    “帮你爸爸送你姑姥最后一程！”
    这个时侯，沈小玲的声音有些轻颤，明显带起了哭腔。
    小五还是比较听话的。
    再加上沈小玲在边上陪着，乖乖的学着和姐姐哥哥过年时给舅妈妈妈拜年讨红包那个样子磕了三个头！
    然后，她也是啥也不知道的咕噜从地下爬起来。
    扭头扑到了身后的顾海琼怀里，“舅妈，姑姥啥时侯给我红包啊？”
    顾海琼嘴角抽了两下。
    不过，这也不能怪孩子，以前两年，过年嘛，都是图个热闹，喜庆。
    一一几个大的都笑呵呵的要红包。
    她就逗她们几个，让她们磕头拜年，这小丫头一岁多两岁。
    正是有样学样的时侯。
    又和二二三三小四几个时刻寸步不离的。
    没想到这会儿她头磕了，还掂记着红包！
    不过现在也不是和她讲这些的时侯，顾海琼凑在她耳边，
    “小五乖啊，等回头见到哥哥姐姐就有红包了，现在先和舅妈听着哥哥姐姐，好不好？”
    “好，一起。”
    沈小玲看了眼自家闺女，如果不是这时间和地点都不对。
    估计也得被这丫头结逗乐！
    杨山瞪了眼自家大儿子，扭头看向沈小玲几个人，“你们都尽力了，她啊，也不会想因为自己的后事而耽搁你们的，孩子三个头也磕了，你们的心意她都收到了，叔代她谢谢你们这大老远的来一趟啊。”
    “家里头没啥条件，也就不请你们过去住或是啥的了。”
    “你们也别心里头怪叔，更别怪大宝他姑。”
    “这个女人啊，她是真的把大宝当成了亲儿子般的对待。”
    说到这里，杨山先就自己叹了口气。
    这人都没了。
    也别再说啥了，都过去了啊。
    最后，几个人商量一番，沈小玲和顾海琼先回去，沈南川留在这边帮忙。
    临走的时侯，沈小玲想去把医药费结算一下。
    却被告知已经结清。
    她以为是顾海琼结的，没想到一问，竟然是沈南川。
    沈小玲抿了下唇，有心想去和正在和杨山说话的沈南川说一句谢谢。
    却被顾海琼给直接拽走。
    “行了，你也真逗，和你哥有什么好客气的？”
    顾海琼一边牵着小五一边教训沈小玲，“你哥的钱不就是给这个家里头花，不就是给家里人解决麻烦和困难的吗，一家人有什么好谢的，好了好了，这里让他善后，咱们赶紧坐车回去。”
    直到坐在往县城的公交车上。
    顾海琼突然觉得有些想念几个孩子啊：
    这以前几个孩子去上学，她则是忙工作忙着写计划忙各种的事情。
    倒也没什么多想的。
    可是今个儿这大半天的没看到二二几个孩子。
    她还挺想的呢。
    不过想想也就觉得没什么，这可是在外地！
    小五没一会儿就在沈小玲怀里头睡着。
    小丫头睡着前还念叨着她的红包呢。
    双手扒着沈小玲的脖子，闭着个眼念叨，“妈妈，哥哥姐姐怎么还没来啊，红包啥时侯能有啊。”
    沈小玲加顾海琼，“……”
    车子走的是土路，颠来倒去的行的很慢。
    沈小玲尽量把小丫头抱的更稳一些。
    低头看着怀里自家闺女粉嫩嫩的小脸，她低头亲了一口后抬起头来冲着顾海琼笑，
    “这丫头开始记得要账了啊，看来以后不能再随口许她什么了。”
    不然这丫头老不忘肯定得时常的念叨！
    念叨来念叨去的。
    不如她意了绝对得闹腾啊。
    顾海琼看着她低声的笑，“你这才知道啊，不是早和你说了，别看着人家小就随口哄人家，不是那样的，你不听，现在知道了吧？”这孩子你看着她是个孩子，总想着孩子懂个啥啊，一点事儿不懂呢，知道个啥，随口哄哄，唬弄几句就过去了嘛，可是不是这样的！
    她哪怕是几岁的孩子呢。
    就如同小五这样的。
    她也是有记忆的，虽然这份记忆或者是模糊，没那么清晰明了。
    但是，她会知道大人是怎么对她的。
    她也会隐隐的不自知的学着身边一些大人的为人处事！
    这就是所谓的榜样作用！
    沈小玲点点头，“我记下了。”真记下了！
    扭头看了眼车子外头。
    两侧的小树苗唰唰的后退，地里头的玉米才收，小麦才开始往地里头种。
    没什么庄稼的地里头远远看着一片片的干地。
    秋风吹起来，偶尔有枯叶打着旋的飘落。
    荒凉。
    “突然觉得，杨山那个人也不是一无可取的地方啊。”
    顾海琼从车窗外头收回视线。
    扭头看了眼沈小玲。
    轻轻笑了起来，“怎么着，觉得他那几句话挺好，改变了些印象？”
    “是啊，我以为他会和他那两个儿子一样撒手不管呢。”
    毕竟，她们当初第一回去医院的时侯看到的那些吧。
    不管是那个护士和她们说的。
    还是当时病房里头刘姑姑那一幕狼狈的一幕。
    无一不说明一件事：
    她没人管！
    “你啊，还是年轻，被他给骗了吧？”
    顾海琼的语气轻松带笑。
    听的沈小玲却是有些不解，“嫂子？”她被骗了？
    “你以为杨山那一番话是出自他的真心吗？”
    “不是吗？”难道不是的？
    “自然不是。”
    顿了下，顾海琼平静的开口道，“最起码，他那几句话里头有着足足一半的心思是在试探咱们！”
    “当然，我也相信，如果咱们彻底的撒手不管，他肯定也会如他所说的那样把这事儿安排好。”
    但是，有着之前杨振祖这个大儿子的话在前。
    到底怎么个安排后事。
    怎么个处理。
    就完全是他自己能拿主意的了吧？
    沈小玲这个时侯也反应了过来，不禁苦笑了下，
    “没想到还真的被他给哄了，我还以为……”
    被她嫂子这么一说吧。
    她再回想一下，有着之前杨家兄弟两个人的态度。
    特别是杨山大儿子的那一番话。
    杨山再这么表一下态，甚至说，哪怕是砸锅卖铁的也把刘姑姑后事给办了。
    他说的可是办。
    而不是办好，或者是风光大葬！
    这中间，可是有着很大的区别！
    “这不是在和咱们耍心眼吗，早知道不给他钱了！”
    “孩子气。”
    顾海琼笑了笑，有心想要再多说几句，不过想想这不是在家里头。
    一车的人看着呢。
    所以也就没在说什么。
    车子咣咣当当，停停走走的开进县城。
    这个时侯已经是下午两点多时间。
    从车站往招待所一路走回去。
    小五在沈小玲怀里头抱的沉沉的，连哼都没哼一声。
    其间顾海琼想抱过来换一下手。
    却被沈小玲给摇头拒绝，“不沉，我来抱就好。”
    刚才一路在车上都是坐在那里抱。
    这会儿也就才走了十分钟不到的路，沈小玲觉得真的能撑住。
    招待所内。
    沈小玲把小五放在床上，看着她哼唧两声咕噜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她眉眼带笑的甩了两下手：
    手臂还真的有点酸疼啊。
    这丫头，可是越来越沉了！
    一侧，顾海琼看着她呵呵的笑，“累了吧，我说换着抱一下你偏不肯。”
    沈小玲吐了下舌头，“还好，我这不是怕她一换手就睡不着了嘛。”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朝着外头走。
    “咦，嫂子，一一她们不在吗？”
    走到院子里头，沈小玲这会儿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
    一一她们四个和许爱都不在！
    “应该是跑出去玩了吧？”
    对于几个人不在招待所的事儿，顾海琼和沈小玲都没有太在意。
    一一不小了。
    再加上许爱这个大人。
    二二三姐弟也不是真的一点事儿都不懂的小娃。
    所以虽然早上出门前再三的叮嘱她们别出去，就在院子里头待着。
    但是想想自家两个闺女那猴儿般的性子。
    顾海琼也就笑了起来，“肯定是那两个小猴子待不住……”
    “许姐怕是要被她们两个给磨的头疼了。”
    想想两个小丫头闹腾撒娇耍赖，各种闹腾着要出去的情景。
    沈小玲忍不住的笑起来。
    顾海琼坐在一侧的马扎上，“虽然是人走了，但这事儿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不管如何。
    小玲和孩子已经是尽力了。
    沈小玲抿了下唇，“其实，是我不想留在这里送到最后的。”
    她虽然和刘姑姑说了原谅。
    也千里迢迢带着孩子赶了过来，还在刘姑姑面前说了些宽心话。
    可是！
    她心底深处的疙瘩一直存在！
    但是偏偏的，这事儿她不知道去和谁说。
    想起那个时侯那一件事情。
    真的就是堵的慌！
    顾海琼正准备去倒水呢，听到这话后她顿了下。
    抬起手拍拍沈小玲的手臂，
    “嫂子理解你。”
    帮着沈小玲也倒了杯水，递到她手边，
    “其实，我也不想待在这里啊，看看那一大家子的人，大宝家那几个，再加上杨家这两个，哪边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一个个心里头的小算盘打的贼准！每天看着这样的人，或者是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脑细胞都不知道得被多杀死多少万！”
    顾海琼的话听的沈小玲扑吃一笑。
    “嫂子，你这话说的真好。”
    姑嫂两个人说说笑笑的，眼看着时间将近三点半。
    顾海琼看着门口还没有几个孩子的身影，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这几个孩子，怎么还不回来？”
    沈小玲也看了眼外头，“是玩的太高兴还是午饭吃晚了？”
    两个人正猜着呢。
    不远处招待所的服务员提着个水壶走了过来。
    看样子明显是给房间客人送开水的。
    不过瞧到顾海琼和沈小玲两个人坐在那里轻松的说话喝水之后。
    服务员不禁有些吃惊，“咦，你们什么时侯回来的，你们不知道吗，怎么还在这里？”
    “我们一大早出去才回来……”
    “吴姐，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沈小玲看了她一眼，有些疑惑的开口问。
    中年女人提着水壶走过来两步，左右看看，对着沈小玲和顾海琼两人压低声一脸的神秘，“我和你们说啊，你们两个啊，可别再在这里傻坐着了，快点赶紧的去医院吧……跟着你们过来的那几个人出事了，还有警察呢，听说还有人被抓起来了，可吓人了……”
    顾海琼和沈小玲两人互看了一眼，都是心里头咯噔一声。
    下一刻。
    两个人同时抬脚就要朝着外头冲。
    顾海琼却是直接把沈小玲给拦回去，“你在这里看着小五，我先过去。”
    “嫂子，你自己小心……”
    看着顾海琼瞬间跑远的身影，沈小玲在院子里头急的直转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