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就是一个有缺憾的世界,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
“来这里的人,都有各种各样的不幸,他们有的身患重疾,我会叫他们去看医生,但有的人,得的是心因性疾病,身病好治,心病难医,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心灵上的寄托。”
就因为僧人说出“心因性疾病”这个专业用词,没有一味的蛊惑人心,林温才放心,让父母暂时呆在寺庙。
其实去那间寺庙的,大多数都是得了心病的人,比如林温父母,再比如将她父母带过去的李阿姨。
李阿姨就患有严重抑郁症,像她说的,她曾经想过无数种自杀方法。
僧人们说,你在意的是瓶子里的虚空,你往常看不到的那些,是瓶子外的虚空。
可是你所在意的事业、成就、爱情等等,即使再伟大,也只是装在瓶子里,假如你放不下自己,就无法领略瓶子外的美妙世界。
这些都是说给“李阿姨们”听的,但抑郁症患者,就是放不下,这病不是他们故意得的,他们的精神状态不受自己控制,不是配合治疗他们就能痊愈。
林温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不会怪周礼,但是,林温摩挲着酒瓶,说道:“初中的时候我被孤立,最开始我其实很害怕,那种孤独的感觉很恐怖,可是人是有适应性的,当我慢慢适应了这种孤独,我就想,孤独也没什么不好,我不需要朋友,不需要任何社交,但是高一前的那个暑假,我看到了一条新闻。”
新闻报道说,日本某男子不工作也没有朋友,往日没有任何社交,该男从二十多岁啃老到五十多岁,最终他死在家里,直到尸体发臭才被邻居发现。
林温看完这则报道,就像被人打了一记闷棍。
“我不想像他那样死去。”林温轻声道,“所以我那个时候就规定自己,必须要交朋友,将来要有正常的同事,有恋人,有丈夫和孩子。”
但她希望这一切的人际关系都是最简单的,她挑的朋友都是简单性子,她选择的男友,至少在她选择的当时,对方是简单的。
她渴望的,永远都是稳定并且长久的关系。
而周礼是个例外,他和所有人都不同,他就像个旋涡,轻易就能将人吸引进去,和那间寺庙相比,他才更像会蛊惑人心的那一个。
林温看着周礼,夜灯下他的双眼深邃黝黑,始终如一的在专注看她。
她要的是稳定和长久,而不是归期不定之下的前路未知。
林温声音有些轻飘飘的,像是不受控,但她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的不容易,这根本不怪你,但是周礼,我不想一直都这么懂事,永远都是我在体谅别人。我不怪你,你也别怪我。”
桌子小,周礼胳膊又长,在林温说完那句话的瞬间,他的手轻易来到对面,手心裹住林温的脸颊,用了点力,像掐她。
“你傻不傻?”
他眼睛里有红血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疲惫。
脸颊并不疼,林温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喃喃:“烧烤没了,我帮你去点。”
烤盘已经空了,只剩签子能舔。
点烧烤得进店,林温起身,周礼跟着站起来。
林温说:“你起来干什么?”
周礼说:“我跟你一起去。”
“那你去点吧。”
“一起。”
“座位没人看着。”
周礼拉住她的手:“座位没了就没了,一起。”
“……”
两人一道进店点了烧烤,出来的时候座位还在。
五瓶江小白全空之后,林温走路已经走不出直线。周礼干脆背起她,林温趴在他背上,大约是醉糊涂了,她伸手遮住了周礼的眼睛。
周礼已经穿过了斑马线,此刻正走到河边人行道上,他脚步一顿,说:“我在走路。”
林温轻轻地问:“你睁开眼睛会看见什么?”
周礼喝了那点酒,醉意其实没几分,酒劲这会儿上来了一些,他喉咙有点烧。
周礼喉结滚动,回答:“你。”
林温这才把手放下。
周礼继续往前,散步似的,不紧不慢。
河面上浮着鱼漂,钓鱼的人又来了,不远处站着个长发女人,眼尖地举手跟他们说“嗨”。
林温醉酒还不忘礼貌,她趴在周礼背上,高高抬手回应:“嗨。”
声音是一贯的轻轻柔柔,又带了两分醉酒才有的慵懒。
周礼笑了笑,将人往上托了托。
背到家里,他把林温送进浴室。
“能不能自己洗澡?”他问。
林温点头。
浴室门关上了,里面砰一声重击,周礼又立刻推开门。
林温撞到淋雨间的玻璃门,疼得她坐地上捂额头。周礼过去抱她,拿开她的手,看到她额上一块红,他给她揉了揉,皱眉又好笑:“算了,你今晚别洗澡了。”
林温虽然醉了,但没完全失忆,她不记得自己今天是出差回来,回来后又洗车又跑去肖邦那,但她记得自己出了一身汗,身上有汗臭味。
林温蹙眉说:“我要洗澡。”
“你站都站不稳。”
“我坐着洗。”
“……”
周礼还真给她搬来了一张小板凳。
林温脱光衣服坐在板凳上,拿着花洒对着自己冲,但她忘记把龙头调到热水位置,冷水冲下来,她一个哆嗦,抖掉了花洒。
周礼不放心,一直守在门口,听见声音不对,他又推开门。
花洒喷头朝天,玻璃门没关,水花四处飞溅,林温坐在板凳上,弯着身,双手抱膝,湿漉漉地看向门口。
周礼盯着她,直到地上的花洒转了方向,水花往林温身上飞了,他才揉了揉眉心,关上浴室门,把身上衣服脱了,进淋浴间伺候人。
洗完澡,周礼把人裹好,将她抱回卧室。
林温在床上一滚,想钻进被子里,周礼掰住她肩膀,按住被她弄散的干发帽说:“别动,我去拿吹风机。”
林温还算听话,真趴着不动了。
周礼给她穿上衣服,再帮她吹头发,床单难免沾到水,吹完头发,他顺便拿热风口对准了床单,林温不知道,她胳膊伸了过来,一下被烫到,疼得立刻缩了回去。
周礼关了吹风机,把她胳膊扯过来,一看,已经烫红了,他立刻去厨房拿来一瓶冰水,替林温捂住胳膊。
林温昏昏沉沉,又身处清凉,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周礼坐在地上,还替她捂着,又拨开她头发,检查了一下她的额头。
还剩没几个小时就天亮了,周礼不想睡,他替林温敷完冰,顺便把水喝了。
一直到五点四十分,他才起身去浴室刷牙洗脸,然后上楼找到一身干净衣服换上。
再回到主卧,林温仍睡着,周礼轻声叫她:“温温?”
醉酒的人睡得熟,周礼叫了好几声,林温才勉强睁眼。
周礼道:“我走了。”
林温意识不清:“去哪里?”
“机场。”
“……哦。”林温找回记忆,还记得上次周礼是自己开车去机场的,她道,“你车钥匙在鞋柜上。”
“我叫了车,我车暂时留你这儿。”周礼道。
“哦。”
“帮我看着。”
“嗯。”
“等我回来开走。”周礼拂了拂林温的头发,低声,“回来那天就能马上开走。”
“……嗯。”
周礼亲了亲她额头:“你接着睡。”
林温眼睛快闭上的时候,又听到一句莫名其妙的耳语。
“你对我还不够了解。”
那声音像从隧道中发出,深沉又绵长,林温还当在做梦,她神志不清地眨了眨眼。
大门轻轻关上,林温又闭上眼睛,意识昏昏沉沉,似乎又躺了很久,似乎只躺了几秒,她猛地从床上弹起,拖鞋也来不及穿,飞奔到门口,打开门,楼道里没有脚步声。
又跑到阳台,扒着窗框往楼下看,楼下也没有周礼的踪迹。
早晨风微热,太阳还没有完全探出头,天边云霞已经染成刺眼的金色,林温手挡在额前,眼睛怎么都睁不开。
过了一会儿,楼下传来夫妻争吵声。
“车子怎么发动不了了?”
“两个月没开,当然打不着火,我上个月打电话回来让你动一动,你根本就没听!”
另一边,马路上车流稀疏,剧本杀店门打开,肖邦送几个通宵的熟客出来,挥挥手,他打着哈欠,伸了一个懒腰。
天空只有云,没有飞机,肖邦看了眼时间,还没到航班起飞的时候。
也不知道那两个家伙昨晚烧烤吃到几点,又谈了些什么。
肖邦不由想起周礼当时在车上说的话。
昨晚他说周礼永远都是这副德行,感兴趣了就用尽千方百计,得手了又能轻易抛开。
这类话其实在林温还没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说过很多遍,比如周礼打网球,比如周礼玩摩托,周礼兴趣来得快,走得也快。
但周礼从来都懒得回应他。
直到昨晚。
那时还在机场高速,有人变道超车,肖邦车子开得少,技术不到家,紧张之下差点打弯方向盘,周礼平静的声音在这时冒了出来。
旷野之渡 第9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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