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
有人在远处呼唤他。岩胜抬头一看,是
优。幼小的姬君穿着一袭菖蒲色的裙袭,那腰带与绦丸的颜色搭配,令人联想到夏季田野上盛开的燕子花。她轻快地穿过打着竹帘的走廊,小步走到了岩胜的身旁,眼睛晶亮。
“姬君……”岩胜有些惊诧于她的主动前来,心底有微微的欢喜,“今天来找我一起玩吗?可是,我还要抄经文……”
“听说,缘一少爷能说话了?”姬君问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
继国岩胜的呼吸一滞,孩童的心里泛起奇奇怪怪的焰火。他有些烦闷,还有些委屈。这些情绪酝酿在一起,就成了被投进火焰里的木薪,噼啪噼啪地爆裂开来。
“是啊!缘一开口说话了,他先前根本只是在假装是个哑巴而已。”岩胜锤了下膝盖,说,“可就算如此,他也是没法成为家督的!”
“少主……?”
“他十岁的时候,就会去寺庙出家了!而且,他根本没有接受过教育,连字都是我教给他的,也没有摸过真的刀剑……”岩胜恼怒着,对优说,“他是不可能成为有能力保护你的武士的,姬君。”
优眨了眨眼,奇怪地说:“我可没有说过‘让缘一来保护我’这样的话呀。”
岩胜微惊,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明明姬君只是好奇地问一句缘一开口说话的事情,自己竟然絮絮叨叨地说了那么多多余的废话。
“抱…抱歉。”岩胜低头了,声音青稚,“我只是怕姬君会被缘一抢走而已。因为姬君是我未来的妻子……”
优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少主想的可真是多啊!与我定下婚约的人,是继国家未来的家督。少主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吗?”
岩胜看着她纯真的笑容,张了张口,一颗心慢慢地落了下去。原本强烈的危机感,也被她的笑容所抚慰了,渐渐消散。
是啊。姬君说的没错。
就算缘一不是哑巴,他对父亲、母亲而言,也是个“不祥之人”。习得剑术、成为武士,是需要才能的,而“才能”这样的东西,不是人人都有;更何况,除了才能之外,武士还需要坚持不懈、日复一日的努力才行。自己的才能备受瞩目,又从小一直勤加训练;至于今日才开口说“要成为武士”的弟弟缘一,是永远也不可能超越自己的。
这样一想,继国岩胜的面色轻松了一些。他对弟弟的怜悯,也卷土重来了——如果弟弟不是生来不祥,也许他也能和自己一样成为武士。
就算没有自己这种备受瞩目的剑术才能,也能与普通的剑客打个平手。
可怜的缘一。
两个孩童正坐在走廊上说话,身影忽而被一道影子遮住了。旋即,便是柔和的女声自两人头顶传来:“岩胜,姬君,你们在这里啊。要吃刨冰吗?”
优抬头一看,是北之殿夫人携着几名女房恰好走到这里。夫人穿着苔色和桔梗色的外裳,几位女房也是锦衣华服,十分光鲜风雅。
“刨冰……吗?”优没听说过这样的东西,有些迷惑。
“是京都那边夏季时喜欢吃
的点心哦。”北之殿夫人由一名女房搀扶着左手,慢慢地跪坐下来,耐心地向优解释,“秋季的时候,在收割过的田野上,用巨大的水盒子制作成冰块,然后冬季时埋在三人那么深的地窖里,最底下铺上一层炭,这样,冰块就能保存到夏季了。将冰块打碎,撒上蜜糖,就是刨冰。”
优听得云里雾里,一旁的女房笑起来:“呀,安艺国临内海,夏天一定是又凉爽、又潮湿,根本不需要特地去制冰吧!”
四下里的女人们都笑了起来,北之殿夫人揉着左膝的位置,也高雅地笑着。
没一会儿,女仆就将所谓的“刨冰”拿来了,那是承装在青瓷小碗里的细碎冰砾,最上方浇着粘稠的糖汁,据说这是用甘葛藤所挤出的树液制成的,与桃子这样的水果拥有相似的甜度。
刨冰只有一盏,北之殿夫人端给了优。岩胜看了,小声问:“母亲,那个,我……”
“岩胜殿可不能嘴巴馋哦。”夫人摸了摸长子的脑袋,笑着说,“男人吃这种小点心,是会被你父亲笑话的。”
继国岩胜闭嘴了。
优看岩胜很可怜巴巴的样子,便说:“我那里有从安艺带过来的点心。少主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分给少主。”
岩胜的眼睛又亮了。
北之殿夫人笑着说:“既然是姬君的心意,那岩胜就收下吧。”
几个人说笑了一阵,国守大人就回来了,将北之殿夫人与少主岩胜都唤走了。优用小勺子挖了一口碎冰,忽而想起了继国缘一,便捧着这盏刨冰前去寻找那个男孩。
“缘一!”
远远的,她就在篱笆前看见了缘一的身影。天气热起来了,他的杜鹃花谢了,只剩下一片葱茏的绿叶攀援在篱笆枝条上。他听见优的呼唤,侧过身来,露出了纯澈的笑容。
“姬君…。”
很干净柔软的嗓音,与岩胜的很相似,但没有岩胜故作成熟的武家气派。岩胜总是时不时用出老成的、文绉绉的词来,就像是在面见家臣的主公似的,让人忍俊不禁。
“你真的会说话啊……”优有些吃惊,一边喃喃地说着,一边打量着缘一,“传闻竟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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