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知道了真凶和手法, 这案件最后可回旋的余地便大大增加, 让景随风安然无恙地置身事外, 并不成问题。
据白袍女说,北魏此番来蜀国,并非为了纳贡之事, 而是因为北魏桐县在今年夏季迎来了一次百年难遇的暴雨,大坝决堤,稻田被毁,国内怨声载道。
新皇将此事死死压住,却开始到处寻找治水之法。恰好,蜀国的水利放眼大陆都算是先进有效,他便立即给蜀国来信,希望看在百姓受难的份上,蜀皇能助北魏一臂之力。
结果可想而知……六年前两国才经历了一场恶战, 还是北魏先行犯境,于情于理, 蜀皇都不可能点头,断然拒绝了。魏国走投无路之下, 便动起了歪心思。
“北魏人买通了你们工部一个官员, 这两万两黄金便是用来换取《昌南水里图》副本的。”
“昌南水利图?”龙四海挑了挑眉。昌南曾经水患严重,是蜀国兴修水利最重要的一部分,《昌南水利图》便是集能人巧匠之大成。
两万两黄金, 这价钱倒是便宜了他们。
她又问:“买卖水利图该当是魏国机密,你又是如何知晓其中细节的?”
白袍女勾了勾唇:“男人……杯酒下肚,温香软玉在怀,没什么不可说的。”
龙四海嗤笑,魏国汲汲营营,却没想到在一个爱酒爱美人的乐英勋身上栽了跟头。
“既如此,眼下何炳肯定也在找你,你先在公主府住下,我让阿昭给你安排房间,若无必要,切勿出府!”
白袍女听她所言,知道龙四海这是答应了的意思,脸上划过一丝欣喜。
“真娅谢过殿下。”
“原来叫真娅,”龙四海点了点头,转头吩咐阿昭将府里的厢房空出了一间,又调派了侍卫看护。
她没有声张,当晚在大理寺找到常修后将此事说明了一番,常修先是派人调查了真娅的身份,确定属实,这才进宫禀告蜀皇。
工部官员与别国交易图纸,等同叛国,蜀皇震怒,着令严查。
不过半月工夫,案子便有了眉目。
常修手下的探子在工部侍郎王仲元的书房内,搜到了与北魏相同的书信,字迹信纸都与真娅拿给龙四海那封无异。
蜀皇震怒之下,立即将王仲元下了大牢,当晚,暗害乐英勋的“婢女”也被捉拿归案。
第二日一早,消息传出来的时候,龙四海正在府里晨练,蒙蒙晨雾中,一套刀法下来,身上已经起了一身薄汗。
阿昭赶紧递来一壶茶水,又使了扇子在一旁轻摇。一阵温柔凉风传来,龙四海唇边带笑,吩咐道:“你去告诉真娅,事情很快就能尘埃落定了。”
昨晚被常修捉拿归案的婢女并非真娅本人,而是大牢里的一个死囚。如今王仲元归案,常修打算用买卖水利图一事向何炳施压,逼他们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按照计划,今天一早常修便会邀何炳去大牢里见犯人,很快就能出分晓了。
“待本宫洗浴梳妆,备车去昭狱。”
阿昭领了命下去,龙四海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这秋季的花花草草,鼻尖是桂花馥郁芳香,不由惬意地舒展了眉头。
她幼年时最喜秋日御花园金桂盛放的时节,每每那时,便要缠着八荒随她去御花园里采摘金桂,摘得盆满钵满,晾干了放在荷包里,便满身都是桂花香气。
她在花园里坐了不多时,正欲回房洗漱更衣,阿昭却脚步匆匆地回来,禀报说府外又来了客人,自称是北山大营的人。
“谁?”
“他说他叫赵沉渊,是殿下在北山大营训下的兵。”
“赵沉渊?”龙四海蹙了眉,“他来作甚?”
前些日子夺旗,她虽说不幸落崖,但是赵沉渊和彭翰却是不负众望,成功夺旗。本来在当晚宴会后,蜀皇应当亲自嘉奖二人,怎料又出了乐英勋的事情。
按道理,他现在正该在大营受训,来这里作甚?
她虽心有疑惑,却还是让阿昭将人带了进来。
晨光穿透薄雾映照在院子里郁郁葱葱的梧桐树上,在青石地上留下稀疏树影。赵沉渊一袭蓝衫,跨过门来遥遥见到她,便“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你这是作甚?”龙四海急忙走上前去,这才看清,少年白皙的脸上是一片惨白,泛着干皮的嘴唇和眼底的青黑无不在诉说着他的憔悴。
“不过半月没见,怎的变成了这副模样?”
夺了旗,从白身变作了正九品的仁勇副卫,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这模样却比因与王荣在山崖上打斗而挨了十五军棍的陆畅还要难看。
“求大公主殿下救命!”原本清澈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沙哑得不成样子。
阿昭掺了一杯茶水递给他,见着眼前这落魄的英俊公子,不由也皱了眉。
“究竟是怎么了?赵景沓又找你麻烦了?”
赵沉渊摇头:“属下实在走投无路,请公主殿下,救救我娘亲。”
闻言,龙四海与阿昭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古怪。
她将赵沉渊搀起来,这才从他焦急而颤抖地叙述中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赵沉渊因为夺旗升了官,秦寒便给他放了两天假。赵沉渊想要回家看了看母亲,怎料到家的时候,却惊呆了。
他母亲本就身体不好,如今神色虚弱地躺在卧房里,气若游丝。府里的大夫都说是病入膏肓,束手无策,他想要到外面去寻大夫入府给他母亲看病,却被庶夫人拦在府外,说是府外的庸医用不得。
距他上次回家,不过月余,他母亲却病成这般模样,再联合庶夫人的态度,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他们这是要他母亲的命!
府里的庶夫人是叶贵妃的亲妹妹,手眼通天,他走投无路之下想起龙四海仍在通京,这才贸然求见。
“求您,求您救救我母亲,赵沉渊来日当牛做马必当报答!”
龙四海上次在赏花宴的时候听他说起家里那点儿破事便很是不悦,只不过她一个公主,也不好掺和臣子的家事,然而如今按赵沉渊的说法,他们竟然还想要人命。
她当机立断道:“阿昭,拿着本宫的令牌去宫里见皇后娘娘,向她请一道懿旨为赵沉渊的母亲赐太医,随后再跟着他到赵府去见见那叶夫人。”
阿昭领命,拉了赵沉渊出府。
龙四海这才往昭狱去。
.
昭狱里,常修笑眯眯地陪着何炳在大牢里见到了那位给乐英勋下毒,致他猝死的“婢女”。
何炳看着面带伤疤,让人分辨不出面目的女子,一声冷笑。
“常大人,蜀国未免太敷衍!这女子根本就不是乐英勋的婢女。”
“诶,使臣此言差矣。”常修笑眯眯的模样,似是哥俩好一般搭上了何炳的肩。
“本官这里有一个好东西,想给使臣大人看看,相信使臣大人看后,定能耳清目明,自然也能认出这女子正是乐英勋的婢女。”
说着,他将一封淡黄色的信纸递了过去。
何炳接过,一目十行地读,越看,脸色却越发难看起来。
常修见状,微微一笑,却不带丝毫暖意,阴恻恻的声音在何炳耳畔想起:“使臣再好好看看,这天牢里的人,可是那婢女?”
何炳手握着他和户部那人的来往书信,攥紧了手心。
“……是,正是。”
他转头看向常修,心知常修一定是已经找到了那该死的贱婢。
乐英勋那蠢货,被女人迷得五迷三道,丢了命不说,还坏了陛下的大事。
如今人在屋檐下,他不得不低头,看向常修,一改之前的态度道:“既然凶手已经找到了,对于进贡一事蜀国陛下态度也十分明确,那我们便不再叨扰,明日便向蜀皇辞行,准备回国。”
乐英勋的确是死在了蜀国的地界上,但是他们来蜀的意图已经被挑破。蜀皇的意思很明确,两相退让一步,这件事便就这么过去了。
何炳是个聪明人,明白此时最好的办法便是顺着蜀皇的意思,收拾包袱走人。两国也不至于闹得太难堪,滑天下之大稽。
昭狱外晨雾散尽,秋日朝阳腾上中天,附近街道上三三两两的早餐铺子卖净了早点,开始收摊。
龙四海的马车到达昭狱门口的时候,恰好碰见了从里面出来的何炳,看着何炳脸色沉沉,脸上表情越发柔和,心知常修事十有八九已经办成了。
“使臣大人。”她笑意盈盈的朝着何炳点了点头。
何炳抬头看见龙四海笑眯眯的脸,刹那间便明白了,此时只怕这镇国公主也有参与。
这女人就像是他们北魏的克星,遇到她就没好事。何炳沉了脸色,拱手道:“镇国公主战场上横刀立马,没想到查起案子来也是厉害。”
话里虽是奉承,但语气却颇为阴阳怪气。
龙四海不甘示弱,挑眉道:“使臣大人谬赞,本宫也没什么本事,怎奈这计谋实在太拙劣,让人想错过都难。”
两人唇枪舌剑,谁也不相让,恰逢此时常修从昭狱出来,满面笑容地站在了龙四海身边下了逐客令,何炳这才作罢离去。
看着何炳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尽头,两人悄悄击了一个掌。
了却一桩心事,龙四海笑容满面,道:“走,咱们去北山找阿风,把这好消息告诉他。”
常修却摇了摇头:“我马上要进宫复命,殿下不妨先陪臣吃顿早饭,再去找你的好阿风?”
你的好阿风?
龙四海总觉得这话有些奇怪,转头看向常修,他却只笑笑,朝她挑了挑眉。
“当局者迷……”说着,他便朝着街角尽头正欲收摊的早餐铺子走去。
“老板,等等,可还有油饼?”
“还有最后两个。”
“诶,都给我抱起来,在打两碗豆浆。”
龙四海呆愣在原地,反应过来的时候,常修已经在街边坐定,朝她招了招手:“发什么呆?快过来坐。”
她两步跟上,坐在常修身边,下一刻,泛着热气的豆浆便被送到了她的眼前。她却无暇顾忌,扯了扯常修的袖子问他:“你刚才说‘当局者迷’,这是什么意思。”
常修偏头看她,晨光印在他似笑非笑的眼里,亮得吓人:“你确定,你要听我说?”
龙四海点头:“嗯,到底……什么意思?”
常修看了看她一脸懵懂的模样,笑叹了一口气:“我说的,你和阿风。”
她和阿风?
龙四海眉头轻拢,恍惚之间想起乐英勋死前说的话——“原来是投奔情夫来了。”
“不,不,不是,不是!”她忽然一下反应过来,接连摆手,“我们俩,不,不是那种,不,不可能。”
“不可能?”常修似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眨了眨眼,望着她。
“你可知,六年前你回京之际,满通京都在盛传,阿风是板上钉钉的大驸马,就连我也是这样以为的。”
他脸色认真不似作假,让龙四海不由怔楞,声音喃喃:“我和阿风,与我和你一样,是发小,是亲人……”
她对景随风,似乎从来生出过男女间的念头,在她心里,龙风行和景随风两人,就像是她另一对父兄。
正如她告诉常修的,两人是发小,是朋友,是亲人。
常修咬了一口油饼,明明街边小食,却愣是让他吃出了玉盘珍馐的贵气来。
金枝在上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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