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鄂心中也是焦急,不知为何,他心中笃定八荒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奈何那青年性子实在太过倔强,可就连这一点,也与他们宁家人别无二致。
他摇了摇头,道:“我再想想办法,若是过年之前还无法寻回皇子,我们就撤退。”
两人正说着,屋外却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
父子俩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疑虑,宁恕同小心翼翼地开口:“何人?”
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传来:“是我。”
八荒!
宁鄂站起身来,快速上前开了门。只见一身黑衣的高大身影斜斜地靠在门边,双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右脸还隐隐可见一个巴掌的痕迹。
“公子,您,您这是怎么了?”
八荒看了他一眼,却是径直走进了屋子里:“你们不用再等了,我便是二位要找的人……”说着,他拉下自己的衣襟,胸口处,一块红色的新月胎记赫然入目。
宁鄂和宁恕同颇为惊讶地对视一眼,上前仔细检查起这个胎记来。只见白皙的肌肤上,赤红的月牙状胎记如巴掌大小,在月牙尾端有一个小小的缺口。
与当年走丢的那个孩子身上的,一模一样!
宁鄂与宁恕看了一眼,齐齐半跪:“参见大皇子!”
八荒点点头:“起来吧……赶紧收拾,快些回燕。”
他脸上是一派平静,声音里却有了些上位者的威严,宁恕同总觉得眼前人和之前那个独立世外的杀人阎王有些许不同,但是定睛细看,却也不知道究竟不同在哪里。
“说得也是,”宁鄂点头道,“那明苑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咱们还是快走,免得横生枝节。”
八荒闻言,挑眉看宁鄂一眼:“明苑?你怎么知道明苑?”
宁鄂埋首:“那日臣正欲去寻殿下,却见您一路朝外,进了西楼街巷……”
不多时,蜀国工部尚书明苑被杀的事情便传了出来,八荒平日里看着也不像是逛青楼的人,两相结合之下,宁鄂便猜了出来。
八荒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声音沙哑:“小舅舅倒是聪明人。”
“不敢,不敢……可是臣斗胆问一句,您为何要杀那明苑?”
八荒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话,只道让他们赶紧收拾行囊,尽早出发。
屋外明月高悬,深秋夜晚的冷风不住呼号,高热还未褪去,八荒倚在窗边,望着天外那轮明月,不自觉地抚了抚自己的唇,似乎还带着她的味道。
三年后,北魏进犯,工部尚书明苑里通外国,暴露了若河雀城一半的工事图,这才进而导致了龙四海的死亡。他是在很久以后才从北魏人口中得到这个消息的。
那时,明苑已经官至阁老,他派了燕国两百精锐潜入通京,将明苑砍了头,掉在城墙之上。
从头来过,他自然不会等着那奸贼再去暗害龙四海,索性便一刀砍了干净。若是上辈子失去龙四海后生不如死的六年教会了他什么,那便只有一件事——
一个小小的暗卫,不论他如何努力,总是护不住她的。他不想做一个无用的暗卫,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金乌失辉,却只能捶胸哭嚎;他想做燕皇,这样便能将他的太阳护在掌心;这样,便再也不会亦趋亦步,患得患失,生怕自己成为她的污点,成为她被通京耻笑诟病的软肋。
宁鄂和宁恕同的速度很快,第二日一早便已经打点好了所有的行装。
公主府内,从深秋的某一天起,龙四海再也没有收到过清晨出现在她门边的小东西……
.
三年后
又是一年春来时,北山的绿植摇曳着舒展着僵硬了一冬的身躯,善景镇的招财酒馆内,龙四海,景随风和常修聚在靠窗边的酒桌旁,脸色却都不如三年前那般轻巧。
“看着样子,只怕离开战不远了。”常修抿了抿唇,眉头紧蹙。
北魏新皇蠢蠢欲动,西北冲突频发,自从过年后,每日朝堂上的话题都与备战有关。
龙四海眉宇之间也挂着沉重。
虽然她为了这一战准备了三年,但是到了命运节点的时候,她心里却也没底。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她这回会不会真如那个梦一样,倒在战场上……
“阿容,你真打算请命吗?”景随风缓缓开口。
龙四海点头:“朝中无人比我更为了解北魏军队和西北情况,更何况原本守备西北的陆青两年前被派去了北地,如此一来,朝中了解西北情况的人便更少了。”
两年前,谁也无法料到北魏新皇竟然会如此迫不及待地再次起兵蜀国,龙四海却是明白,北魏因为水患,稻田被毁,纵使内乱被平,可是仍旧民心不稳。这时候,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国内的矛盾转移对外,北魏新皇若是想坐稳自己屁股下的龙椅,起兵蜀国便是迟早的事情。
“不若我请命与你一道去。”景随风望着女子沉静面庞,眼中担忧不减。
自从三年前龙四海与他将话说明白以后,景随风着实低沉了一阵子,可是他本就为人豁达,二十年暗恋无疾而终,过了小半年却也缓了过来。
那时候正逢龙风行生辰,偌大的武英王府,只有他们两人前去为他庆生。景随风便在晚宴之后找了个机会与龙四海将话说开了。
他说,自己或许永远也无法完全释然对她的感情,毕竟二十多年,这情早已扎根,如跗骨之蛆怕是很难摆脱,但是龙四海既然对他无意,他便也尊重她。他盼着两人日后仍旧是朋友,也盼着龙四海能理解,如果两人不似以往那般亲密。
三年时间里,两人果然如今随风说的,似是再也回不到年少时的亲密无间,但是现在这样,少了些男女无法言明的暧昧,龙四海觉得也很好。
望着景随风担忧的脸,她摇摇头:“西北与通京和北山情况都十分不同,你还是守在北山大营罢,有你做后盾,我也放心些。”
景随风见她一脸执拗,也没再坚持。龙四海说得对,北地战场和西北战场,虽然只差了一个字,但是条件地貌都是天壤之别,他贸然前往,可能还不如守在通京。
“明日我便入宫向父皇请命……”龙四海又道。
她去年随着龙霖烨去西北视察过一次,军需军备虽然还算过得去,但因为非战备时期,蜀皇并未在军费上花费太多的银两,因此若是开战,有很多东西需要重新准备。
她手里还握着出云的巨额黄金,盘算着明日进宫的时候和蜀皇报备,将黄金单独纳入国库吗,配专人看管,以供军需。
真娅给的地图并未作假,常修的人几番寻找之下,竟然真的找到了那批巨额黄金,足有七千万两……这两年,礼部和户部被查了不少人出来,但是常修却始终都还没有抓到那条大鱼,因此她迟迟未将黄金上交国库。
如今战事将至,她不可能私造军备军需,也只好如此。
思及此,她抬头,只见自己两个朋友愁云密布的脸,不由笑笑,端起手中酒杯:“咱们也别唉声叹气了,这春风明月美酒,及时行乐,我先干为敬!”
明月高悬,春风沉醉,常修和景随风看着龙四海似是没心没肺的模样,互相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明明要上战场的人是她,却是他们三个里心态最好的一个。
景随风摇摇头,无奈提议:“明日殿下请了命便来北山吧,我陪着您好好练几天,热热身。”
龙四海满口答应,又朝两人的酒杯里斟满了酒。
春风拂过窗棂,带起她鬓边碎发,她微微抬头望着窗外明月,目光浅浅,似是低喃:“今朝有酒今朝醉,谁知明日何去归?”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龙四海便已起了床,让阿昭为她换好了镇国公主的礼服。五章青衣上,龙在肩,山在背,大带外青内绿,衣摆处乃是金织十二凤,甚至比较太子的礼服还要更加华丽。
蜀国本来没有“镇国公主”这个封号,是当年蜀皇破格亲添的,礼服规制都是按着顶格赶制。只是这衣服实在是太过华丽,龙四海担心碍了人眼,若非必须,这衣服便被挂在她衣橱最深处,一年到头也穿不了两次、
可今日,她要进宫请命,心想着不会有比这礼服更为相称的了。
阿昭为她梳妆,心里却止不住地泛酸。九年前她们殿下回京,看似是风光八面,但是只要阿昭知道那一身华服之下,龙四海身上上大大小小究竟受了多少伤。好不容易药膏涂着,澡浴泡着,眼看着那一身白皙皮肉快要恢复如初,如今却又要回到那吃人的地方去。
“殿下,您能不能不去呀……”阿昭难得说起了孩子话。
透过银镜,龙四海清楚地看见阿昭眼角浅浅的红,伸出手去安抚似的捏了捏她的脸:“你放心,本宫不会有事的。打仗这种事凭的不也是经验吗,本宫这回上前线,可比上次有经验多了……”
阿昭将信将疑:“真的吗?”
“嗯。”龙四海点点头,“本宫保证全须全影儿地回来,我还等着送我们阿昭出嫁呢……”
阿昭摇摇头:“奴婢才不出嫁,哪里都没有殿下身边好。”
许是心中担忧,阿昭今日比平时要任性许多,娇俏的模样让龙四海不由莞尔一笑,又耐着性子,编着些话来安慰这个小姑娘。
待到阿昭为她梳洗打扮完,龙四海出了公主府,正欲往皇宫去,怎料刚走到门口,却只见常修气喘吁吁地打马而来。
他额上汗珠晶莹,呼吸急促,一看便是急匆匆赶来的。
“这是怎么了?”龙四海问。
“开,开战了!”常修有些上不来气。
“什么?北魏朝我们开战了?”
按照现在的情形,虽说开战是迟早的事情,这也太猝不及防了。
她急忙便要往宫中去,却被常修拉住了手,摇了摇头:“不,不是我们……是,是燕国,对北魏开,开战了。”
燕国?
“燕国与北魏向来结好,怎会开战?”常修咽了咽唾沫,“我们也不知道,一大早传回来的消息,只说是两天前燕国向北魏下了战术,燕,燕太子已经带着大军,到了前线……”
听见“燕太子”三个字,龙四海的身子微不可察地一僵。
三年前,八荒在通京消失,与此同时,燕国却寻回了走失多年的太子殿下。放眼大陆,没有人将一个小小暗卫的失踪与燕国太子的回归相连接,龙四海却知道,一切,都在往着话本里所说的方向疾行而去——
他是故事主角,终究俯瞰天下,终究,不是她的。
“燕太子,带兵去了前线?”她又问,声音里却带着些颤抖。
那话本对八荒登基前的描述很是模糊,她不知道他经历了些什么,可是显然燕国与北魏开战,不在情节之内。
常修点点头:“也不知道燕皇是如何想的,民间寻回的儿子,还没等两年便要领兵打仗,靠谱吗?”
大概是,靠谱的吧。
龙四海心里默默这样说,却是朝着常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北魏和蜀国边境原本紧张的关系,因为燕国横插一脚迅速发生变化。因为两国关系一直良好,北魏并未在燕国边境投放太多兵力,如今燕国冷不防开战,原本驻扎在若河的大军便都朝着燕魏边境迁徙而去。
一触即发的战事顷刻之间便烟消云散。
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中,燕太子燕无疑一战成名。凭借着变化多端的战术和一身神出鬼没的功夫,在北魏仍旧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带兵攻下了北魏大半城池,短短一年半的时间,北魏皇城城破,北魏新皇自缢于皇宫之中。
自此,在大陆存在了四百余年的北魏,正式成为了一段历史,消亡速度之快,让人唏嘘。
龙四海身在通京,远远地关注着这场忽然之间与她无关的战事,只觉奇幻得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殚精竭虑筹划了三年的战事,顷刻之间化为虚无;她视为洪水猛兽的敌人,一年半载后便消失在了大陆之上。
而她,什么也没做。
那感觉,就仿佛是乘上了一架好运马车,在命运的道途上飞驰而过,眼睁睁地看着对自己生命造成威胁的一切转瞬间崩塌成沙。
这一年多中,她与景随风和常修几次聚会,几次都听他们半开玩笑似的说道,蜀国这是欠了这凭空冒出的燕太子一个天大的人情。每每这时候,她都觉得自己仿佛是置身梦境般的古怪,怀揣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却不能倾吐。这感觉不算难受,却很是离奇。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转眼,通京又要入秋。
躲过了一场战争,蜀国上上下下都沉浸在一派欢愉当中,而今年又恰逢蜀皇六十大寿,于是蜀国皇庭向大陆各国皇庭广发请帖,邀各国使臣前来通京共襄盛事。
距离万寿街还有两个月之遥,通京上上下下却都已经装扮了起来,在生辰上向来节俭的蜀皇在这次万寿节上却是不遗余力地操办起来,为的便是向大陆各国展示一派河清海晏,普天欢腾的盛世之景。
家宴之上,龙四海无意之中得知,燕国这次出访的使臣正是这两年名震大陆的燕国太子。
金枝在上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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