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只看了一眼就走开了,没多久他便忘了有这么个人。可慢慢的,他就没法忽略有这么个人。
晨起时有人奉上新茶, 看书习字时有人执扇、研磨、红袖添香,习剑结束后,也有人会人执一枚丝帕, 亲手为他试汗。
南海气候闷热,他坐在水池里沐浴, 她悄悄藏在水池的屏风后面,跺跺脚,探出了小脑袋,“需要我做什么吗?”
“这些事情不需要你亲自做,你做的也没有侍女好。”
茶太烫,墨太浓,香薰味甚重,打扇时风会把纸张吹起来,练剑后他会直接沐浴,也不需要擦汗。
屏风后的小脑袋缩回去,又很快探出来,直愣愣地朝他看过去,“你什么时候娶我啊。”
叶孤城已沐浴完,但他实在没办法当着一个女孩子的面赤身裸体的从水池里走出来。
他道:“你还小。”
“可是……”
“出去。”
“噢。”小姑娘跑出去几步,骤然想起什么,扭过头又跑回来,却不料踩了脚下的裙子,往前一跌,扑倒了屏风。
一声巨响,她跟正在擦身的叶孤城打了个照面。
两个人同时红了脸,小姑娘想说的话通通忘了个干净,慌慌张张的逃走了。
她就这样猝不及防的闯入他的生命,花骨朵还未绽放,便彻底湮灭于一场疫病之中。
那一年,她十五岁,在病榻缠绵了数月,最终不治而亡,终究没能等到嫁给他。
小姑娘死的时候眼含着泪,哭着说,我不想死……院前栽种的花还没开,我还没有嫁给你……在不甘与不舍中,她慢慢阖上了眼。叶孤城坐在塌前看着她,手摸着她的脸,心脏骤然一抖,仿佛被一把锋利的宝剑贯穿。
这并非是失去爱人的痛,因为他不爱她,也不爱任何人,他只是在痛生命的脆弱和人生的无常。
没过多久,他的父亲也染上了同样的病,很快撒手人寰。
向来不爱理会俗务的叶孤城不得不面对父亲与未婚妻的葬礼,还要处理一城的事务以及南海剑派三番五次的挑衅。
夜晚,他独自坐在海边的岩石上,仰头望月,月亮慢慢变成血色,充满了不详的意味,周遭一颗星也没有,只有那一轮玉血孤独的挂在天上。
人间多纷扰,或许,唯有生于万丈琼霄方能摆脱这一切的苦怨嗔痴。
这么想着,他闭上眼,身体轻飘飘的飞起来,与血月相对,俯瞰脚下众生。
他幻化成了天边的一颗寒星。
……
天上飘着雪
庭院外积雪盈尺,一个七八岁的,玉雪可爱的小童站在一颗满是积雪的树下,仰头看了一会,突然冲上去一脚踹在树上,大雪纷纷落下,他飞快跑开,有人却遭了殃。
一个下巴长满黒胡茬的年轻汉子原本蹲树下喝酒,见人走过来,就朝招招手道:“过来。”,那小童果真朝他跑过去,他笑得弯起了眼睛,正要伸手把小童抱起来,却没想到挨了一头一脸的雪,狼狈地站起来大笑道:“嘿,你这小子,别让我抓到你!”
小童跑开了,他当然跑不过喝酒的年轻汉子,没几步就被逮住,被拎着后脖领,拳头抵在他脑袋上,“你跑啊,你倒是跑啊?”
小童也不慌,回首道:“你是师父新收的弟子?”
年轻汉子朝他笑,露出一口白牙,“这么说,你也是师父的弟子了?”他把小童放下来,正色道:“崔略商。”
小童小脸微扬,笑道:“师弟好。”
“师弟?”
“本门只从入门先后,不分年龄大小,你当然是我师弟。”
小童叫盛崖余,在多年以后,他成了享誉天下的名捕无情,就像当年被逮一样,逮住了另一个小师弟。
他拉住了那孩子的肩膀,即便俩人差不了几岁,却有一副老成之态度:“这么晚了你去哪了?”
被他叫住的孩子一愣,搓着手道:“我出来……练剑!”
“练剑?你的剑呢?为什么你身上一股烧鸡味儿?嗯?”
小师弟脸也红了,声也颤了,我了半天,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憋了半天,碧绿色的眼睛慢慢浮出一圈水光。
“呜。”
“快让我看看我们的无情捕头又逮住了哪个小毛贼?”
窗户被推开,一双手臂伸出来,然后才是一张神态温文的脸,趴在窗户上笑道:“这不是冷小四么?刚才在饭桌上说不饿,怎么这会想起来偷吃了?”
水淋淋的要哭不哭的眼睛转了个方向:“二哥……”
“你二哥只有一双会讨饭的手,可没有一张会说情的嘴。”窗户毫不留情的关上。
“大师兄……”
“过夜偷食,罚你抄一遍书。”无情仰头看了眼浓夜,接着道:“明天抄,我盯着你抄。”
冷血道:“可是,大师兄不是才告假回家探亲吗?”
无情道:“家又不会长腿跑了,什么时候回去不行?只有你会跑。”
冷血眼瞳颤了颤,又要哭了。
……
绣玉谷,移花宫。
七月,百花齐放。
门前坐着一个丑绝人寰的畸形如侏儒的男人,之所以坐着,是因为他双腿残废,无法站立。
而这个又丑又残的男人,更有一副难听到无法形容的嗓子,他在朝山谷里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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