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处的叫嚣传的千八百里外都听得见——震耳欲聋, 且三个时辰就没有片刻停顿,但被骂的宋宗主依旧是古井无波, 在他的主峰教着新收的弟子。
日头很大,小孩晒得有些发晕,竟觉得那些吵吵嚷嚷的叫骂似乎全消失了。
不, 是真的停下来了。
小孩眼睛滴溜溜转着,忽是把目光放在自家师父身上。
“师父,为什么门外那人要骂你啊?”
宋缺眉心一皱“小孩子,不要总好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见师父又时不时把戒尺往掌心上下拍着,小孩才不甘心的噘着嘴巴压住那无穷的好奇心。
心思浮动, 他又张开嘴巴想说什么, 却被自家师父一眼瞪了回去。
宋缺闭上眼睛,负手不语,却听见一阵笑声。
于是睁眼厉喝道“好好练基础, 不许无故怪笑。”
小孩转着着无辜的眼珠子,冲宋缺摇了摇头示意不是他笑的。
那是谁笑的?
细细想来,这笑声确实不像是孩子的笑声,反而更为清脆些,倒像是……一个青年人的声音。
?!
青年人?
在身后的青年人……
宋缺想到了一个最大的可能,竟不敢回头看看。
是,他就是在逃避。
只要不见面,他就不会和苏城生死相搏。
“宋宗主,”身后的那人听声音是大步往他这边走过来。
宋缺想躲,可是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偌大昆仑,竟不知道该往何处躲。
故人已经近前,大步绕过他身后走到眼前,说着戏谑又挑衅的话语“你是狗耳聋了,还是狗眼瞎了?”
十年光阴足以把一把昔日的利剑磨到藏锋,也足以让一个冲动的少年变得成熟稳重。
宋缺并不愤怒,反而神色淡淡的看着眼前人。
和以前倒是别无二致,嘴角总带着笑意三分,只是眼里却带着些罕见的薄怒。
也是,被自己晾了三个时辰在宗门口叫骂,薄怒也是正常的吧?
而后,宋缺终于开口吐出一个字。
“汪。”
苏城一愣,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宋缺的意思。
十年不见,他这位师弟成熟了不少。但也不知道宋缺从哪里学来的无赖劲儿,用实际行动表明这只狗既聋了、也瞎了。
在一旁扎马步的小孩看看师父,又看看像谪仙般的病弱青年,总觉得两个人是相识的——且有一种古怪的氛围。
而且,向来冷心冷情、无所不能的师父……
居然在这位谪仙般的青年面前学起了狗叫。
好丢脸。
更丢脸的是,师父见谪仙露出诧异之色,竟是红着耳根又学了几声。
像是……在撒娇。
但笑眯眯的谪仙人的脸像是崩坏的面具,露出阴桀僵硬的脸色。
“宋宗主,你被夺舍了?竟要辱苏某至此?”苏城脸色难看的紧,冷冷道“拔剑,不然我今日毁了你昆仑。”
宋缺毫无动摇之色,反手将腰间青光与昆仑二剑连带着剑鞘一起卸了下来,通通放在手心递给青年。
他说出了最不可能也是最不符合身份的话。
“若能博师兄真心一笑,那就毁了吧。”
苏城脸色更为难看。
“你说什么?”
在苏城审视的目光下,宋缺垂下眼帘,似是想到什么,飞快掩去里面的厌恶之色,抬眸诉说着请求。
“师兄就毁了昆仑吧。”
昆仑的宗主,却满心想毁了昆仑。
在苏城与徒弟双重诧异的目光下,他自顾自的说着理由,混乱不清中自带有无数的委屈。
“自师尊去了,我才发现这自诩第一宗的昆仑竟藏污纳垢,成了蝇营狗苟聚堆的地方。各峰争权不休、内宗欺负外宗,外宗欺负凡人。有点儿能力的心比天高、不愿为宗门办事拍拍屁股走人;没能力的则靠着裙带关系把那些没背景的天才压在脚底下,不给他们上来的机会——”
又无奈笑笑“他们最初都走了,昆仑倒是空的厉害;现在宗门回归巅峰,又发了疯要挤回来。”
而他却要忍着恶心,选择性的收留平衡这群人的势力。
师兄这么多年,是怎么平衡这些东西的?是怎么将腐朽到快入坟的宗门轻描淡写的扶起来的?
无数次想亲手毁了它。
但还是不行、还是不行。
没了昆仑,师父就彻底没了活的希望。
没了昆仑,许婧辰和师妹就没了安身之处。
没了昆仑……
那个走错路的师兄,就只能一直在黑暗中沉沦下去,再也没有了回家的方向。
他顿了顿,极小声的说道
“还有师妹,我努力了的,却让她陷入这样大的危险。”
他努力了的。
苏城当然知道,那无可奈何的一跪,少年拿着仅剩的骄傲最后换的
满身尘埃。
可这不是宋缺。
宋缺又骄傲、又温暖,笑起来会露出极有少年意气的虎牙,像是个永不会熄灭的小太阳。
风大,呛得病弱的青年掩唇咳嗽几声。
他拢袖重复
“只是为了师兄高兴吗?”
语气温和,好像一切都有着回缓的余地,可接下来一连串的话却理智又清醒,有条不紊的说着其中弊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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