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为人生天性,为何会苦?”
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模样康孟详微微沉下心,表情里更多了一种坚持:“生苦,人来世上受胞生于产道,入世而苦——”
“你的意思是被妈生的人很苦?那你干嘛被你妈生下来?”
等,等等,为什么突然一下子这么粗俗?
“老苦为人变得发白齿落,你还能活到这时候确实不错了。至于苦处,你看尽人世,比别人多活了二三十年,好苦哦。病苦确实,至于死苦,噗嗤,你生下来就是要死的,认为死苦者,想长生?”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康孟详面色大变,“长生”不管是谁都不可以触碰,尤其是在这个乱世,求长生和想当皇帝有什么区别?
“不,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为何要说,死为苦?”
姚珞悠哉悠哉地靠在了背上,声音更是还带着种慵懒:“所谓爱者,眼爱色,耳爱生,鼻爱香,舌爱味。五官皆有所爱,为生者所见,又何来生苦一说?”②
“上下冲突,矛盾不通,无法自圆其说,又无任何道理,印来作甚?”
姚珞随手就把这册经文放在旁边,双手交叉着放在下巴下面,看着眼前这个一瞬间被自己冲击得话都说不出来、表情更是有些怀疑人生的僧人微微抬了抬下巴:“是因为看到下邳有人塑佛像金身,等不及了?”
“不不不,我所求不过是为了让我佛之言让世人知晓,而非为了金身。”
康孟详立刻摆手,略有些古怪的汉语声调在一瞬间又变得恳切起来:“这位施主,您……”
“别扯淡,我又来问你。你书中所言‘道谛’为八正道,正见为仁,正思为思学问。这些东西本就有‘学而不思则罔’、‘仁为先’等言论作为支撑。我炎黄先祖早已有著书,不去看孔孟来看你佛经,有区别么?”
“自然是有区别的。”
“什么区别?”
“这是我佛……”
说到一半康孟详突然停下,抬头看着眼前依旧在微笑着的女人感觉到背上多了点冷汗。是的,他当然知道有很多东西其实早已被列为孔孟之道。但现在乱世已起,终生皆苦,也确实是佛法传播之时。
“都说佛修来生,那既然这样我在这里杀了你,等你来生来杀我。至于我来生如何,关我什么事。若是真因为作恶而无解脱,那也无法影响现在的我。至于在死之后,我自有青史定论,哪有什么外来的佛,来判我炎黄子孙的来生。”
姚珞伸了个懒腰,随意瞥了眼手中的《四谛经》差点没笑死过去:“一句‘从更复更’写了那么多遍,水字数也不是这么水的。不说别的,整整三十九个当我眼瞎呢?”
颓然地放下手看着眼前的人,康孟详终于抬起手,对着面前的女人郑重行了一礼:“不知您是……”
“没说么?我是姚珞,姚英存。”
合拢手中这本翻译了的《四谛经》,站起来将这本经书放在了眼前失语的人手中,声音里多了点意味深长:“你既然是真心为佛,那佛到底是见金身露出笑容,还是佛见众生之苦而笑?若是佛见金身有笑,那佛到底是为了什么?佛见众生苦而笑,佛与魔又有何异?”
现代的佛教和这个时候的佛教是完全不同的,姚珞从小见着外婆初一十五吃素又资助山区里的贫困女孩子,也见过素全法师身披一百零八布的百衲衣。但是现在的佛教,完全不是后世被灭了四次才老实听话的模样。
佛教能够兴起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有些观念与儒家概念还有“仁”互相重合,因此才有了在中华本土发展的可能性。只是佛修来世,如果说信佛的人相信今生苦难都是为了来生幸福,只想要承受苦难却不想挣扎改变自己,那还算得上是人么?
尤其现在,是乱世。
但也正是因为乱世,她才不能让他们去接受这样的教义,放弃希望、放弃那一点小小的火光。她认知中的人民从来都不应该是这样逆来顺受。这个国家里的人从来都是脚踏实地,看到天河倾泻就抬手去补,看着洪水来就去治水开路,用尽一切方法与天斗。
所有人站在一起不畏艰险、并肩作战,才是这代代传递的炎黄风骨。
而现在的徐州呢?佛教无罪,有罪的是大兴佛寺,剥削地盘,给佛像塑造金身、却又以此给民众小恩小惠施粥放粮的笮融。百姓们将那些微小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泥身上面,不求变、只求能够被给予——
“下邳,要乱了。”
姚珞安静地坐在兖州州牧府参谋室里伸出手,产后第一次参加会议的姚珞先是被不少人问了身体,确认她没有什么大问题后再听着姚珞这句话,下意识地看向了舆图的下邳方向。
“下邳怎么会乱?”
“文若这话说得我可不明白了,笮融其人以献佛为由,侵占土地塑佛像金身,拦截整个广陵、下邳本应该去东海郯县救灾的赋税。不仅如此,他还在四月初八举‘浴佛会’、迁各郡和尚、尼姑入下邳高达五千。路设流水席,日夜不绝。”
姚珞慢吞吞抬起头,看着荀彧似乎皱起的眉头露出了个笑,声音愈发轻柔:“佛修来世,此生苦难皆为来世富贵。承今生苦难,换来世安稳,诸位觉得如何?”
“放屁!”
程昱的脾气最是火爆,听着姚珞这几句之后直接骂出声:“什么苦难,苦难就是笮融给闹起来的!我说怎么东海那边乱成这个样子,一点粮食调度都没有,原来全是被这笮融给拦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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