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周笑笑早就习惯了小时候跟在父母身后,满处求人,这里的补助,那里的借款,左邻右舍的人情。学校里,社区里,企业扶助的项目,各种能有捐款补贴的场合,大家常常想着她们家不容易,便是让她这半大不小又招人喜欢疼爱的小孩子在台上痛说家史,扒开这个家庭的重重伤疤,众人心道真惨啊,不容易啊,便能拿到慷慨解囊的捐款补贴。
后期家里父母重疾难愈,医药费如山,却又没有收入,没有劳动力,只有个收养来的十来岁出头的孩子,不要自尊地满处借钱都借不来了。人人都知道,续命的医药费如无底洞,却又没有痊愈的希望,救急不救穷,借给他们家,前路漫长,只有负债的家庭连债务继承都没有法律支持,指望谁去还呢?哪家能没完没了地做好人呢?
那时候小小的周笑笑用她全部的认真承诺过,等她长大,她来还。后来她真的就从病重的养母手里,继承来了她的电话卡,继承了一本厚重又陈旧的硬壳本,翻开来,里面是她没有读过多少书的养父母,用拼音和错别字,夹杂记录下的,贯穿了十来年间,来自别人的好意。
里面每写一页,隔页就有撕页的痕迹,借据一式两份,最开始是养父的名字,后来父亲病逝,是母亲的签名。再到后来养母病重之后的每份借据上,还都补上了周笑笑幼稚的笔迹签名。
一笔笔,一页页,三五百,一两千,多至上万。累积至今,重重叠叠,加起来二十余万。
其实周笑笑知道,别人借给她,也不是看在年幼的她愿意在借据上签名的原因。这只不过是别人终究看不下去幼小的孩子一片认真地承担起家庭的重任,这钱,说是借给周笑笑家的,实在还不起,不还也就不还了。
可周笑笑很当真,她不能辜负别人的好心。
如今她已经大了,已经成年了,再不愿意这样满处求人周转。有手有脚,有宿舍住有书读,怎么还能去求那些愿意对她好的人,帮她背负更多呢?
她根本从来就没有想过去向严肃或者周宇天程老师他们提出周转的要求,她甚至觉得只要自己开口了,这就只能是自己在道德绑架这些对她好的人。
这不是让别人觉得拒绝她都无法开口吗?让别人说不的时候既不好意思又心生内疚吗?这不是让别人陷入道义和经济上的两难吗?
这次打来电话的旧邻居,当初陆陆续续好多年间,接济了她家将近一万块。如今不是迫不得已,人家也不会抱着万一的心态来打她母亲的旧手机号码。周笑笑回想起自己当年张口的窘迫,便万分理解人家如今打电话时的心情,恨不能每拿一笔打工钱,就汇过去一点,哪还顾得上什么学业,以及和寒冬一起迫近的期末考试?
她乖了这么两个月,严肃又是实习、毕业设计、作品集和申请学校诸多事情缠身,便没有察觉到周笑笑又开始疯狂地逃课了,而且还是在期末考试之前最后复习的那段日子里。
等严肃好不容易抽开身来,在北门视察野猫过冬的临时猫屋有没有需要加固的地方时,发现今儿个是周日下午,熟悉的野猫尤其是那只胖胖的大橘猫还在,一副饿的喵喵叫的样子,环视一周却没有周笑笑那热气腾腾的百家饭。
严肃拿出手机给周笑笑打电话,在漫长的等待音之后,他几乎都要以为无人接听而挂断时,周笑笑才接了起来,细声细气的仿佛正在做贼一般。
“喂,严肃哥哥。我正在自习室里复习呢,有什么事吗?”周笑笑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接电话真是好不容易,急中生智地谎称自己在自习室,一开口又后悔了,严肃来自习室找她怎么办?
“没什么事。”严肃忙的有些不知时日,周笑笑那个挑剔又给钱少的家教上个月就说不做了,周末也就不需要接送了,结果一晃悠就是接近半个月没有见到她。
他作图时偶尔都觉得笔下隐隐约约能冒出一个眉眼弯弯的小丫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顶着小酒窝撒谎不眨眼又秒怂秒认错乖巧讨好的模样,笑眯眯地挥舞着锅铲自称厨艺天下无敌的模样,眼巴巴地盯着别人尝她一口亲手做出来的食物笑的心满意足的模样。
各种笑颜在他脑海里不知疲倦地往复出现,偶尔还在他走神的时候擅自进行了循环播放。难得回学校一趟,他就是想见见她。
“我在北门这里,没看到你过来喂猫,打个电话问问你。”严肃拿猫当借口使,想了想猫没喂饱,也不知道周笑笑最近吃的怎么样,又追问道,“你在哪栋楼的自习室?”
周笑笑一听,得,果然搬起谎言砸了自己的脚,支吾了一会儿才想出个找补的说法:“我和同学在一起做小组作业呢,大家在一起讨论,快期末了真的好忙走不开,你帮我喂喂猫好不好?”
最后那好不好三个字,既软且轻,带着一点怯生生的诚挚恳求,又好像小姑娘撒娇一般笃定对方一定会答应,仿佛绒绒的羽毛从话筒那端到听筒这端,从耳朵一路轻轻地拂到了心底里,让人除了应她一声好,实在是生不出别的答案来。
严肃答应了她,又问她之前逃课的那些通识教育的大课需不需要帮她补习,周笑笑言之凿凿地说自己早就开始复习了,绝对没问题,现在正在赶那些需要交期末论文大作业的课,严肃也忙,不用帮她补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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