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沈昭更衣好像已经成了心照不宣的习惯,即便沈昭的手已经痊愈。
圆领袍不似平常衣裳,往往是面圣亦或公干才着的常服。秋斓专心致志, 一丝不苟地将沈昭颈边的白交领理到平平整整, 而后方把圆领袍小心翼翼叠上去。
秋斓仔细对齐领缘,灵巧地系住领边的小扣, 环了玉带,而后才帮沈昭堆叠袖子。蟒袍本就放量宽广,大袖若是理不好便会臃肿。
沈昭由着秋斓往他身上套,只垂着眸子静静地瞧。秋斓猛然抬眼,便猝不及防正对上沈昭笑吟吟的视线。
局促的视线挑起了秋斓的不安,她忙侧过脸避了避, 不成想沈昭的视线却好似拴牢在她面儿上,左躲也躲不开,右躲也躲不开。
秋斓索性松开手:“你看什么?”
沈昭眸中蕴着显而易见的坏笑:“自然是看住你,防你趁我不注意,偷偷亲我。”
秋斓后知后觉,知道沈昭是在嘲弄她,便忍不住将手拢成个拳头,不轻不重地落在沈昭肩边那飞蟒的眼珠子上:“去你的。”
“谁要亲你?”
沈昭也不挡,就任着秋斓的拳头把力道往他身上卸。
他先前还杀人如切瓜,如今却弱不禁风似的,整个人被锤得猛然朝后侧了侧,连带着脸上的笑意也蔓延得越发肆意。
明明吃了一拳,反而倒像是他得了便宜。
“臭阿昭,你怎么还笑?”秋斓扁扁嘴,用手指勾住沈昭的玉带,骤然把他重新扯回身旁,不由得皱皱眉头道:“你装病是不是太子殿下的计划?眼下你暴露,进宫去殿下会不会为难你?”
“那天杨先生好生气,你是不是……”
话音未落,沈昭又如出一辙捏了捏秋斓的脸,扯得秋斓说不出后话,他才不疾不徐道:“我想怎么样是我的事,谁也不能让我干我不想干的,就算是殿下也不行。”
“小傻子,少听白胡子老头儿跟那杞人忧天地扯淡,殿下不会为难我。”
秋斓轻叹:“那可是太子殿下呀。”
“人人都会敬畏的殿下,阿昭怎么一点都不怕?”
秋斓眨巴着眼看他,脸上担心的神色仍旧不见消散,沈昭便又道:“瞎操心。”
“于别人而言,他是太子,叫朱嘉煜,但于我而言却并非如此。”
“别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秋夫人还没醒,想回家就去看你阿娘,若是不想,就跟满庆儿留在府上好好休息等我回来,听清没有?”
见着秋斓闷闷点头,沈昭才回身拿起乌纱出门。
“等一下。”秋斓连忙叫他。
秋斓捻起块点心,不由分说直接塞进沈昭嘴里,顺便又拿手绢仔细包了好几块。
那点心小巧,又白又方,入口耐嚼,还带着淡淡的奶香味。
沈昭下意识朝装点心的瓷碟瞥一眼,方见得是一盘太平糕,只是味道和寻常的太平糕有些区别。
点心是秋斓一早准备的。
新淘的江米齑成粉,仔细用筛子过了,再加糖筛进模子里做成个方儿。
一层米粉一层馅,馅料也不像往常那种桂花芝麻花生,而且秋斓专门蒸熟捻泥的蒲荔芋头。淡淡的紫色像是新盛茄花,再加牛乳搅和上劲,便成了与众不同的芋泥馅心。
太平糕只需要蒸片刻就能出锅,这东西大同小异,巧就巧在那与众不同的馅心和仔细筛过的米粉。
如此做出的太平糕才会平整细腻,奶香四溢。
秋斓把手绢包得方方正正,才转而将点心交在沈昭手里:“我跟满庆儿早晨专门搓粉蒸的太平糕,味道虽淡,至少能垫一垫。”
“一路上进宫恐怕仓惶得很,万一顾不上吃饭,你别饿着。”
“吃了我的太平糕,就要太太平平回来才行。”
秋斓瞧着沈昭无甚反应,还以为这新做的点心不合他胃口,不由得瘪嘴:“不准说难吃,拿去店里要一文钱才卖一块呢。”
沈昭弓着食指揩掉唇边的碎屑,将点心塞进袖口,忽又伸手弹了秋斓一个爆栗:“小财迷。”
秋斓后知后觉地捂住脑门,正想驳斥,却见沈昭已走远了。沈昭长年习武身姿笔挺,一身蟒袍更套得他颀长而清隽,挺拔又玉立。
秋斓撇撇嘴,忽又想起那晚上的血。
她打个寒噤,顿觉得额头似乎又没那么疼了。
冬意日渐临近,饶是临近晌午,太阳堂而皇之地挂着,天却也还没有丝毫暖意。
沈昭面无表情地随内监进宫,一如曾经沈俢鸿还在的时候。
宫门仍是三年前的样子。
沈昭撩眸瞥过,只觉得那门红得发艳,都不曾有丁点变旧,可他入宫心境却早已经不复当初。
“沈世子。”黄门毕恭毕敬地轻唤一声,“咱们该面圣去了。”
沈昭这才收回视线,跟着黄门进了那金铆朱漆的宫门。
谁都知道,面圣不过走个形式。
几句浮于表面的关心,几句天家恩德的感念,皇上诸事繁忙,还要留点精力去皇贵妃处消闲的。
故而沈昭这只草草见一面就算完事,最大的作用也不过是对外宣示,从此京里重新多出沈昭这么一号人。
而另一头,面见在东宫里早已经等久的朱嘉煜才更像是此行的正事。彼时朱嘉煜正在屋里坐着,抬眼看见沈昭,神色便已经阴沉下几分:“你还知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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