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山芙继续道:“所以,我怀疑蕊环这案子其实是有仵作画押的文书的,但因为这文书上的内容恐怕与判官老爷的想法不合,判官老爷就择取了部分结论草草定案,完整的文书也不入卷,免得上头察觉出不对来。”
韩昼大吃一惊:“这也行?!那知府发现没仵作画押的文书,岂不起疑?”
秦山芙摇了摇头:“蕊环画押的供词都有了,少份仵作的文书,不过是无伤大雅的瑕疵罢了。况且,说到底,这只是一个平头小女子的案子,而这小女子还可能是暗门子,又能指望官府有多上心呢。”
韩昼闻言不由愤愤不已,“平头百姓的命难道不是命?别说蕊环是良家子,就算真是那风尘女子,难道她们就活该被冤?”
此话一出,秦山芙倒是对韩昼这个纨绔有些刮目相看了。
没想到这个金贵的麻烦精,虽然一天到晚看起来不务正业,思想竟还有这种高度,令她发自肺腑地赞叹。
“韩公子有如此高远境界,实在令人钦佩。”
韩昼闻言蓦地怔住,愣了半晌,不确定地问:“秦姑娘,你这句话……不是挖苦吧?”
秦山芙挑眉不解:“我平白挖苦你作甚?”
那、那就是在夸他了?!
她竟然夸他了!
韩昼登时乐得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但好歹意识到这里是马车里,连忙压住了自己的反常,拿拳头抵着嘴唇,耳根都染上了一层粉色。
他故作平淡道:“咳,这哪里就境界高远了,有在下这样想法的人应当还是很多的。”
哦?这个朝代的人思想这么先进?
秦山芙将他这句自谦当了真:“哦……原来如此,我说呢。”
韩昼:“……”
高兴了没多久的韩大公子又憋闷了,更憋屈的是,这盆凉水还是他自己浇的。
他闷在一边不说话了,秦山芙也懒得主动找话闲聊,重新翻开律法细细研究起来。
没过一会他们就进了玉卢县的地界。玉卢县比起白临县离贺州近得多,虽是县城,却依旧不减繁华。
“韩公子,秦姑娘,要不二位先找个地方歇歇脚?”车外的郑大娘问道。
郑大娘嫌车内太豪华,说什么都不愿进去,就跟柳全在外面驱了一路的车。秦山芙闻言笑了笑:“我不累,眼下天色也不早了,还是得先找到那个姓钱的仵作才好。郑大娘可知这位仵作在何处?”
“知道,知道。”郑大娘忙应道:“那仵作是个年轻的后生,家里原本有家医馆,但这小子不喜欢医活人,就喜欢翻腾死人,跟爹娘老子吵不过,就搬去城南的义庄跟前待着了。这已经离得近了,走路就可以去。”
哦……一个颇有想法的年轻人。
秦山芙一边想着,一边跟郑大娘往义庄去。
义庄附近多半不是什么丰饶景象,这一路破房烂瓦,尽是流离失所之人。此时已近黄昏,暗橙色的日暮斜斜照着义庄朱红的大门,泛出血色的光晕,弥漫着一股不祥。
到底是死人扎堆的地方,只是稍一靠近,郑大娘就头皮发麻。柳全也不由汗毛倒立,看一眼自家少爷,发现他整张脸都成了青白色。
秦山芙上辈子刚做律师的时候也接过几起凶杀案,也曾近距离观察过被剖开的尸体,所以眼下勉强还受得住。但那毕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眼下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荒凉。
她自己也觉得瘆得慌,但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推门。不想这门一推就开,抬眼一望,豁然入目就是一院子整整齐齐的薄木棺材。
韩昼再也支撑不住,躲到秦山芙背后,小小声道:“秦、秦姑娘,你能、能牵着我么。”
秦山芙:“?”
“如果牵手不方便的话,抓、抓住我的扇子也行。”
说着就把扇柄一端递到了秦山芙手里,抖着声音道:“我、我怕你害怕。”
秦山芙:“……”
秦山芙一脸无语地睨他一眼,想怼他一句“我不怕,谢谢”,但看韩昼这厮脸色实在难看得要命,怕把这个金贵人吓出个好歹来,只好握住扇子的一端让他安心。
于是秦山芙用扇子牵着他带头走了进去。
院落晚风习习,正中是一棵枯死的老槐树。她踩着自己细长的影子,屏着呼吸穿过一排排棺木,在一间房的门槛前停了下来。
韩昼被她牵着,这一路都眯缝着眼睛,只敢盯着秦山芙的裙角。见她停下,他以为到了什么安全的地方,正想抬头,不料听她语带严肃道:
“韩公子,我劝你现在马上闭起眼睛,然后转过身去。相信我,你肯定更愿意面对院子里的这些棺材,而不是屋子里头的场面。”
第20章 她到底是个凡人
虽然韩昼是个作天作地的纨绔,脑袋瓜里总有些自己的想法和坚持,但此时此刻听秦山芙这么说,脑子里只冒出一个念头:
别犟,别睁眼,听她的。
于是当即听话地转过去身去,将眼睛闭得死紧死紧。
郑大娘和柳全凑到门口,看一眼也跟着转过身去,胃里直泛恶心,腿肚子都在打颤——阿鼻地狱也不过如此!
里面的画面,其实就是解剖尸体的正常画面。只不过碍于古代简陋的条件,心肝挖出来只能大喇喇地搁在一边,肠子掏出来只能挂在竹竿上来回摇曳,而正在动手解剖的人也没个口罩手套,一手一脸的血污,在昏黄的斑驳光影之下,竟让人一时分不清这是个法医还是变态杀人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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