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瑶继续在笑着,笑得花枝乱颤笑得泪落如泉。
有些事时间长了坚持久了,别说是別人,就算是自己,也会毫不犹豫的认为,这一切都是真的,绝对绝对是真的。
可是,到了最后,等别人翻出最后一张底牌,逼着你又不得不去低头承认,这一切,自始至终,其实都是自己单方面的一个人的狂欢。
这样的落差,这样的感觉,说起来有多可笑,私底下就有多伤人。
眼见着她难得一见的失态,身边的阿优,叹息着依旧那般温和的问道:
“你怎么样?你没事吧,瑶瑶?”
仰起头,把眼底所有泪意硬生生的倒憋回心底,方瑶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应道:
“我没事。笑话,我方瑶能干了一辈子,怎么可能会有事?!”
“那就好,那人家就放心了。”
抬头抚胸,阿优又做回了他素来的那个温柔可亲的良善人模样:“瑶瑶,看你不开心,人家这里,其实也很闷很难受呢。阿优也希望瑶瑶好好的,阿优不希望瑶瑶有事呢。”
长长的嘘出了一口气,方瑶再也没力气说点什么了。
说得固然好听,比那戏台上的戏子唱得还要好听。
可是,心尖上突然生出的那些密密麻麻的黑洞,如蜂巢蚁穴般一点点啃食掉她所有热情所有活力的黑洞,又该怎么去修,怎么去补?!
不要有事?
你说得可真是
轻巧。
……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宫人乱乱的跑来,慌作一团的禀报娘娘,国主病了,那位素来温和良善好脾气的国主杨雄,今夜不知是什么缘由,突然的病了。
据那些宫人讲,国主这个病,来得好生的奇怪。
明明昨天晚上,国主陛下还是好端端的,笑咪咪的心情蛮好的喝了点小酒,早早的洗漱过早早的歇下了。此后有很长的时间里,寝宫里头都是静静的,并不曾听见陛下有任何的异状。只是,到了今儿丑时,情况就有了很大的不同。
先是有人听见陛下寝殿里的房门有重重的开合之声,然后又听见房间里有重物坠地的声音。等宫人们急急的起身过去查看时,这才发现,寝宫里门户大开,那只陛下最爱的美人斛花瓶碎了一地,而躺在卧榻上的陛下,居然正发着高烧,面色潮红,昏睡不醒。
有些兴致缺缺的打了个呵欠,方瑶这才懒懒的应道:
“这是宫里遭刺客了么,什么人竟敢如此的大胆。快去查查,寝宫里丢了什么重要的物件没有。陛下这个病么,来得这么突然,莫不是不小心受了风寒?赶紧的宣御医进宫诊治就是了,一点小事就乱成这样,一个个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话虽这么轻描淡写的说,历来属于行动派的方瑶还是不曾有半点怠慢。急赶着的梳洗停当了,第一时间赶了过去,看望了那位传说中身体有些不爽利的阿优。
等她到时,阿优己经醒了。他身上穿着一套质地精良的白色寝服,斜倚在腥红色的鹅毛靠枕之上,有气无力的看着方瑶。
“寡人有疾,又劳动吾家瑶瑶了。”
直了直身体,他作势要起,简单的两句话,更是说得殷勤体贴滴水不漏无可挑剔。
瞧人家这样子,很真的很像那么回事的!
暗赞了一声,方瑶顺势一步坐到榻前,抬手虚虚的按了一下:
“陛下身子不爽,理当好好躺着安生休养,还劳这个神起身做什么。只是,陛下这病,御医那边怎么说?”
“胡先生说了,陛下是受了风寒,倒致虚火上升阴阳不调,已经开了方子了。”
一侧,一位宫女垂头答道。
伸手端过药碗,方瑶甚是体贴的亲手喂了阿优小半勺浓浓的药汁:
“陛下啊,这风寒么,虽说不是什么大症候,也该好好的养着,眼下可是不能再劳心劳神了。对了,这寝衣,又是谁给陛下穿了这身白的了?料子单薄不保暖不说,颜色也刺目扎心得很。赶紧的给他换了!须知,陛下身子娇贵,可不能再有什么纰漏了。再有什么事,那不是摆明了,想让陛下不能够安生么,真要是那个样子,本宫可绝对绝对做不到……”
守在那边,也不过是多絮叨了几句,阿优居然又弱弱的睡着了。引得方瑶又不住的怨道:
“陛下目前身子这么虚,你们这些跟前侍候着的,定是不曾尽心尽力也。往后,你们这些人商议一下,直接就分成几班,日夜不休的轮着守着看护着陛下。本宫就不信了,这么多人,这分分刻刻的盯着,陛下还能出什么状况,得着什么风寒来!”
“是,娘娘!”
所有人都齐齐的低头,恭谨的应道。
守在那间宽大的御书房内,方瑶反复把玩着手上的那只双龙玉佩,默默的想着心事,那些与自己有关却从未曾静下来仔细想过的心思。
在她曾读过的所有书里,都一再的笃定的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可是,如今,眼下,属于她的前程,又着落在哪里呢?哪位大师大能过来,也给她好好的说道说道?!
灯影一闪,幽暗的御书房内,突然就添了一个人。
依旧把玩着那枚双龙玉佩,方瑶头也不抬的问道:
“怎么,你还敢过来吗?宫里人多眼杂的,你就不怕被别人发现吗?”
重重的坐在阿优素来爱坐的御座上,杨雄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
“事到如今,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瑶瑶啊,我只想问你一句,阿优今儿那个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对这件事,就沒什么要说的吗?”
方瑶闻言,终于慢慢的抬起了头。
灯影里的杨雄,依旧是一袭白衣,风釆依然。
可是,细细的看起来,他的脸上,还是有那么几分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憔悴。
老了哇。
不用做事,单凭着片言只语的忽悠住了别人使唤上了别人,自己躲起来享着清福做着春秋大梦,过着这么好的小日子,原来,居然也会老掉?
或者,是他家里那个心爱的阿优,实在是太难缠太磨人了吧?这一天一个花样一天一个想法的,他也实在是消受不了,所以才会显得如此的伤心伤神?
浅浅的一笑,方瑶也答得恳切,十分十分的恳切:
“阁下,您是不是唤错了呢?这里,没有什么瑶瑶,只有皇后娘娘,如假包换明媒正娶的皇后娘娘。而且,这宫里只有一位国主陛下,正病了,躺在寝宫里养病呢。如今,本宫正派了人,日夜不休轮番的守着他看护着他。就不知道,阁下想找那个瑶瑶,在哪呢?到底又想要做什么呢?”
先是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了一会,杨雄这才面有愧色的说道:
“唉呀,瑶瑶,这儿不是没别人嘛,你拉下个脸子做什么。哥哥知道,这么些年,实在辛苦瑶瑶你了,哥哥也觉得挺对不住你挺感激你的,一直都想着,要补偿瑶瑶你呢。瑶瑶啊,你帮哥哥这么些年了,哥哥即便是把这大成国全都送给你,也弥补不了哥哥对你的亏欠啊。可是,瑶瑶,现在实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阿优不是病了嘛,而且,还病得那么厉害。瑶瑶,你就真就忍心坐在这里发呆,而不去帮阿优想想法子?瑶瑶,不怕你知道,阿优对我,是真的真的很重要!为了他,我真的是什么都肯的!”
阿优,又是阿优。
为了他能放下一切割舍一切无视一切的阿忧。
可是,为了你自己的一段不容于世的畸恋,便可以这么理直气壮的在别人的心尖上跳舞么。
这么长的日子里,你可以这么肆无忌惮随心所欲的活着,仗着的,无非不过是一个傻瓜给出的满腔子的热忱罢了。
你唯一能给的,却不过是一声抱歉。
可是,你难道就不曾想过,再多的热情,其实也都有耗尽的时候。
方小侠的耐心,其实也没有别人想像中的那么多的。
有些人的脸,也实在是太大了一些的。
偷偷的红了眼眶,拚命忍住总想要溢出眼眶的泪水,方瑶还是语气平淡的轻飘飘的说道:
“阿优只是病了,今儿不是已经传御医看过了么。才一天而已,哪有那么快就好了呢。欲速则不达嘛,阁下这也是太心急了吧。”
“他那个症候,御医能治?那些庸才能办到的事,你觉得,在下还能拉下脸来,再三再四的在这里求你?”
一反刚刚的心虚之态,杨雄突然又翻了脸,目光如炬的咄咄逼人了起来:
“瑶瑶,有些事,别以为别人看不明白。哥都求你半天了,你到底还要闹哪样?你莫不是觉得,只要是坐在这里,就能够玩转一切吗?!有些事,当年的哥都没这个能耐做得到,你觉得你能行吗?真的能行吗?你确定,你到时候不会后悔?!”
晃了晃身体,方瑶觉得,她的脑袋都快要炸了。
忍了这么久,所有的这一切,在她那个简单率直的认知里头,其实已经接近极限。
杨雄要是肯一直的软磨硬泡下去,说不定,她其实也能继续的哑忍下去,试着去跟自己讲和,慢慢的原谅这一切的。
可是,可能是关心则乱吧,杨雄居然又拉下脸子直接的锤她了。
这是在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吧?
天家手段,果然是深不可测!
只是,每一次,这一个个的,为何总单单的对她?她又何辜?她果然就有那么那么的傻么?!
心底里最后一根弦终于崩断,方瑶终于满脸泪水的站起身来,有些木然的问道:
“这么说,又是方瑶错了。没关系的,都已经错了一辈子了,再添个一点半点的,还真就算不了什么。说真的,方瑶还真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样子,能让现在的方瑶后悔。”
杨雄终于怒了,冲冠一怒。
咬咬牙,他对着那个倔强不听话的小东西,轻轻的拍出一掌。
数十年来,杨雄弃了一切,守着他的一隅之地,专心的精研着他的武学。
武痴之名,从来都不是白叫的,他如今所拥有着的武力,放眼整个大陆,能在他手下安全过上几招的,怎么算,都是屈指可数的。
有着这么强大的武力依仗在,所以,这么长时间内,他对身边所有人的所作所为,一直都是一笑置之不屑理睬的。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毫无底线的容忍一切。
比如,眼前这个嚣张的小家伙,就不该动了他的阿优,那个从小就陪着他长大一直小心侍奉他到现在的阿优。
谁都有自己特别在意的事情特别在意的人。
他特别在意的,就是阿优。
当年,那些老家伙们都不曾敢认真的下手毁了阿优,今天,这个小家伙,更加没这个理由去加害阿优。
阿优那般温和善良的一个孩子,到底是招谁惹谁了,这一个个的,都想着惦记着要害了他?!
难道,就因为他一直是他在意着的人吗?
可恶啊,可恶!
这么想着时,杨雄的掌风,终于含怨带怒的就这么拍了下去。
满腔子怒意的方瑶,就这么给轻轻巧巧的给一股大力推得飞了起来,又不带一丝犹豫的给重重的拍到了铺着木地板的地上。
“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一下子给狂喷了出来。
虽然,曾经的方小侠,也是有那么几分真本领的存在,可是,那一点点的微末之光,在现如今的杨雄面前,则是完全完全的不够瞧了。
若非是杨雄有意识的手下留情悠着了一点,方瑶这一摔,怕是半条命都要给整没了。
饶是如此,方瑶还是感觉,自家的五脏六腑齐齐的,都像要学着她要去造反一般,都步调一致的挤在一处,直接往方瑶的胸腔子那边窜。就这么一大陀子的涌在一处,挤得她的心肺突突的生疼,很疼很疼。
然而,这还不是让她最难受的。
让她最感到难受的是,这个杨雄,这个小白花杨雄,终于按徕不住的对她动手了?!
先前的愧疚呢?
先前的感激呢?
这么快就忘了么?!这个人的心,还真就是硬得很!
又吐了一大口鲜血,方瑶还是挣扎着笑着,缓缓的抬起了头:
“就那么个小贱奴,那个浑身都是心眼的家伙,您还真就这般的喜欢吗?为什么?阁下的口味,可实在是有些重,重得有些与众不同啊!可笑啊,这可也实在是可笑极了!”
单手撑地,方瑶还是仰着头,不管不顾的脆声大笑了起来。
第150章 一个人的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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