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华寺。
橘红色的光影笼罩在高塔之上,群林环绕下,清风一拂,树叶沙沙作响,惊鸟便成群飞起。楚言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抬步跨上最后一级台阶,接着,便叩响了法华寺的大门。
开门的是个面生的小沙弥,他对着楚言微微躬身,双手合十,问,“施主来此,所为何事?”
“我想求见方丈,不知他老人家可方便?”
“抱歉,施主,方丈现今不在。”
“那,慧明师兄呢?”
师兄?小沙弥被楚言这声称呼给整懵了,呆呆发问,“施主是?”
楚言垂眸,心道失言了,他既已离开师门,这声师兄,便也不该再唤才是。
“施主?”
“啊,那个,他,慧明师傅,在吧?”
“在的在的,只是慧明师兄即将成为我们下一任方丈,事务繁多,不知他可否有空面见施主您。”
楚言从袖口掏出一串佛珠,递给小沙弥,道,“烦劳小师傅代我把这个交给他,他若见了,当是会肯的。”
小沙弥接过,再一躬身,便阖上了房门。约莫一炷香后,楚言等到了小沙弥的回音,也被他牵引着成功踏进了寺庙内。
行至大堂跟前后,小沙弥止了步,对楚言道,“慧明师兄就在此内,施主请进。”
“有劳了。”楚言道过谢,临了要迈进房内,却生出了丝近乡情怯的心思。当日为了复仇大计,毅然决然离开了师门,如今......
“怎么不进来?”
楚言闻声望去,便看见僧人挺拔的身影,他站立在金樽佛像前,手上正转着佛珠。楚言走近,面色有惭,唇齿几番张合,却没吐出一个字。
慧明见楚言这般,眉峰略微往上拢了拢,“这么难开口?倒是一点不像你往日作风啊,言师弟。”
“师、师兄。”楚言开口,有些结巴,他意外又欣喜于自己还能听到这声师弟。
“说吧,遇上什么事了?”
楚言没说话,慧明也并不催,只是为自己前面的问做起了阐释,“你这自尊自强的性子,会来找我,想必是碰上了难处,不然,你也不会来,对吧?”
“师兄常与鬼怪精魂打交道,我想问师兄,什么鬼,不以人的精气为食,甚至,会因此而陷入痛楚?”
慧明思索了一番,告诉楚言,“依我看,此鬼当是画皮鬼。画皮鬼与常鬼不同,他们身上怨气鬼气都极淡,且法力低弱,基本上不会害人也害不了人。画皮鬼一族有一喜好,准确来讲,应该是本能。他们喜欢追逐皮相好的人并作画。”
楚言听到这里,本是平展开的双掌,不由自主地合紧了。指甲扣进血肉间,疼楚让楚言暂时稳住了那涣散的心神。
“画皮鬼喜爱精致的皮囊,他们这一族啊,常受不住引诱而与自己想画的那人行鱼水之欢。对于一般的鬼来讲,与凡人交媾,可以吸食精气增进修为,但画皮鬼,他们的皮囊往往受不住凡人精气,会出现崩坏。”
慧明还在继续说着,但楚言已听不下去了,他满脑子都被“本能”这个词所充斥了。唇角溢出苦笑,心里的伤口更在不断扩大,楚言喃喃自语道,“假的......”
都是假的。
那些画,不过本能驱使,而蜜语,亦非情浓时自然而然的流露,不过一番哄骗。
“所求什么?求你一个高兴。”
“阿言其实很难过吧?”
“你想说我们很配对?”
“不是怕,只是不忍这些脏了你。”
“要怎么喜欢呢?阿言。喜欢到即便被你剥了皮,还要不死心地来缠着你,这样,足够么?”
“阿言,是最最好的人。值得所有美好的事物。”
“我喜欢他,包括他的小毛病。”
“喜欢阿言,自是喜欢阿言的一切啊!”
脑海中不断闪过苏瑾曾说过的那些话,楚言蹙着眉,手捂着胸口,竭力压下自己喉间的血腥,但他还是没能忍住,鲜红的血液溢出了唇角。
疼,为什么,会这般疼?楚言屈起膝盖,牙关打颤,手也在颤抖。慧明被楚言的异状惊到,连忙蹲身来到他面前,又拉过他的手为他把脉。
须臾之后,慧明怔住,看着楚言道,“噬心蛊!你怎么会中这种蛊?甚至,甚至还......”中了这么多年......
慧明的这番疑问,楚言暂时是没法回答他了。疼至昏厥的他,在檀香萦绕里,入了魇。
密林环绕中,雨水倾盆而下,水珠成串淌过枝叶,又落进泥土。这是个阴冷的雨天。天色阴暗,一片灰蒙,加之高壮树木的遮挡,光线是越发的弱了。
“找到了!我居然找到了!”少女喜极欢呼,在一棵老树下绕着圈转。
这不是一棵普通的树。
是一棵历经千年成了精的树。
可惜,这树精殒没在了天劫中,皮便被少女刮下,收入囊中。得了想要的,少女便立即施法遁走了,她回到了自己的洞穴,将皮摊开在桌面,进行了裁剪。
裁剪毕,少女把皮收好,便继续重复她以往的生活历程:寻觅美人,作画,制皮。勾栏瓦舍,夜市小摊,茶楼饭馆,甚至那官家小姐闺阁,都有她寻觅的踪影。
她实在太爱美人了。见之便欲画,画之则将皮上身。
当那几块千年树精的皮悉数画上了自己满意的美人面后,少女活动的时间便不再局限于夜晚了。
白日的街道,人声更加嘈杂,是完全不同于夜晚的繁闹。少女立在首饰摊前,摆弄着那些挂件耳饰,忽闻背后马蹄声,她转身去望,便看到了马上英姿勃发的俊美青年。
与这如玉儿郎对视上的那一眼,少女身子震了震,连带体内的魂灵也震了震。
何其诡谲的场景,楚言心想。
他莫名其妙上了一个少女的身,如今,更透过她的眼,看到了街上骑马而过的自己。
自这日起,少女的日程有了变化。她开始想方设法地往那俊美青年身边凑。
第一次,她幻用的皮相是个长相温婉,清丽高雅的美人。她如愿进了楚府,有了与楚言亲近的机会。
美人不爱笑,却天生一副笑唇。楚言于是起了逗弄的心,着人唤她过来,命她笑。不仅要笑,还要笑得真诚,笑得好看。
少女心里很急,她拼命地动着脸上的肌肉,可是怎样都无法达到楚言的要求。
“笑都不会?那我看你也不用再扯你脸上的皮了,直接剥了就是。”
这样好看的公子,吐出这样让人寒毛直竖的词句,少女听了,直楞在了原地。也就这么一失神的功夫,她被人带了下去,凌厉的刀刃在她脸上做划,她疼得连声都发不出,只是不住地冒冷汗,不住地颤抖。
皮被刮下后,少女回到了自己的洞穴,喃喃自语道,“怎么就笑不了呢?怎么会?”
楚言经历了刚刚那一番后,又是惊又是叹,更多的,则是寒颤。他的灵魂不知何故拘禁在了这少女体中,他能感悟到她心中所想,能体会她的疼痛,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研究了一番自己珍藏的皮囊后,少女得出了个结论。这千年树精的皮,虽能让她不惧阳光,白日行走,却也让她受制于原皮相主人的性子。
“还没好好看过他呢,唉。”少女叹着气,而居于她体内的楚言则心生荒谬之感。
她被他剥了皮,居然还不死心地想要接近他?
那样的疼楚,楚言在她体内跟着受了一番,都胆寒了。他头一回反思起自己以前为何会这般暴戾,为何会因剥皮,因淋漓的鲜血而感到欢畅?
因为那个莫名的毒么?不,这不应该。
少女给自己换上了第二幅皮,楚言在她体内,透过她的眼,看到了铜镜里的这副皮相。一个长相艳丽的美人,媚态横生,一颦一笑皆是风流。
楚言认得这张脸,更记得他当初是如何处置了这位美人的。不该说记得如何处置才对,应该说记得处置的原因。
那时楚言来这美人房中看她,她瘫在榻上,软若无骨的模样,打量他的眼神带着天然的诱惑,她像是把他当成了猎物,有种藏也藏不住的渴求与欲望从她的肢体动作里露出来。
楚言下意识地蹙起了眉,转身要走,却被这美人攀住。她环上他的腰,口对着他耳呵气,复又笑着低语,“郎君缘何要走?”
“不多待会吗?奴想郎君,想得紧呢。”
“哦?怎样想?”楚言牵过这美人的手,让她来到自己面前,笑问道。
“想得心都在颤呢。”美人低下脑袋,指则在楚言掌心画着圈。
楚言心里泛起了恶心,只觉这女子全不知羞,浪荡而骄矜。当然,这是楚言以前的想法了,现在待在少女体中的他,清楚地了解到少女内心是怎样的羞怯,又是怎样与这皮相原主性子抗争。他觉得,她有些可爱。倔犟的可爱。
“心都在颤啊?嗯?待会,我让你身子也颤,好不好?”
温软的耳语,堪称调情的语调,听得美人颊上泛起了红。
亦听得,美人体内那个魂灵,惊诧地张大了口。他有些不忍面对下一个场景了。可不忍没有用,一切还是发生了。
被压在暗房里剥去皮囊的美人,疼得身子止不住地打颤,面上更是涕泗横流。
“哭得这么丑,真是污眼。”俊逸的公子吐出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楚言跟着少女,窝在地上,痛苦地呻吟,他头一回觉得自己那张脸宛若夜叉,头一回这样深重地厌弃自己。
魂灵的痛楚,比之肉体承受得更多。楚言没料到,自己竟昏厥了过去,再度清醒时,则已回到了洞穴。
少女望着铜镜,打量着里面那个浸满霜雪气息的美人。眉眼剔透,气质孤高绝尘。是个能勾起男人征服欲的女子。
他的喜好,怎么这么难捉摸呀?
楚言听着少女心中郁闷的发问,完全不敢相信她竟还没打消接近自己的念头。她就不怕疼吗?就不觉得自己面目可憎吗?
冷面美人入了楚府,倒是待了有段时间,只她也没能逃脱被剥皮的命运,原因是,她在给楚言布菜时,屡次犯了楚言的禁。
这一次失败后,少女消沉了许久,只每日窝在洞穴中作画,可她画得总也不满意,于是起了心思再度接近楚言。
少女对画要求极高,力求画出动态的美感,画出楚言的不同神态。楚言看她一日日作画,隐隐猜测这少女是苏瑾,可他不敢信。
只要没见到这少女的本相,楚言便维持着这自欺欺人的状态。
第四次,少女幻用的皮相带着股天真懵懂的美感,这是个稚龄美人,童颜嫩肤,偏身材傲人。美人娇俏,爱缠着楚言,久而久之,便得了楚言的厌。第五次,少女败于运差,她见到了楚言发病的模样,并面露了惊惧。第六次,则败于怕痒。
六次后,苏瑾用千年树精的皮制成的美人面已悉数被剥。而这最后一次,苏瑾并没有在被剥皮后回到自己洞穴,她施法隐匿了自己,去看柳鸣泉如何处置自己被剥下的皮。
珍之爱之的美人面,被人残忍剥下,又被扔至后山,遭群狼吞食。这一幕落至苏瑾眼中,使她不自觉地踉跄了几步。楚言感到了她心中的悲意,对自己的厌弃又上了一层,而他内心深处按捺着的恐慌,也终于浮了上来。
楚言终于看到了少女的本相,他再没法自欺欺人,再没法心存侥幸。这就是苏瑾,是使他不自觉丢了心的人,是让他患得患失的人。
可他,他做了什么?他从前庆幸,自己对她做过最狠的也不过是动用了嘴皮子功夫,熟料,他早已将那些狠绝的手段用在了她身上。
楚言心中大恸,恍惚中感觉自己魂灵移了位,回归了本体,他往下望,看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他明白,自己真的回到了自己身体。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的手是那样黏腻,好像浸在了血水中,那血又干了,结成痂,糊在他手上。偏他无论怎样看,那双手都是洁白的,干净的。
他这是有了幻觉吧?那前面的那些呢,也是幻觉吧?
怎么可能是她呢?他亲手剥的,着人剥的,都不该有她啊?
楚言摇摇晃晃地直起了身,扑到桌台上,拾起了铜镜,他看到了一副诡异的画面:身子是他的,可脑袋,却是苏瑾的。苏瑾望着他,她从镜子里望着他,她的眼神那样恨。忽而,她张嘴说话了,声音是空灵的。
她说,好疼啊,阿言。
你体会到我被剥皮的痛了吗?我真的,好疼啊。
她又笑,笑着落泪,你这样的人,怎么会疼呢?我不过是喜欢你,不过想画画你,你为何,为何要让我这样疼呢?疼一次还不够,还要让我疼那样多次?
阿言,我累了。我不想恨你的。是我傻,是我不死心,硬要接近你。可我还是好难受啊。我收藏的皮没了,没了也罢,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糟践?为什么要扔去喂狼?你怎么这样狠,怎么这样狠啊?啊!
你老是问我,我是不是好喜欢你,可是阿言,你想想啊,你想想,你除了那张脸,又有哪值得我惦记?
楚言听着这些话,只觉胸口越来越闷,他手捂在胸前,呼吸越发沉重,渐渐地,他没法再用鼻子呼吸了,他不得不张大了嘴。
口中一片咸涩,楚言疑心自己落了泪,可他看着铜镜,铜镜里还是苏瑾那张恨他入骨,嘴泛嘲意的脸。
楚言嘶叫了一声,低哑着嗓子,扬手一挥,便砸碎了镜子,他瘫倒在地面,哪怕腿被碎裂的镜片刺入,流了血,也没了知觉。
他太痛了,可他不知道自己哪里痛,也许,他是哪里都痛。
怎么这样痛啊?就是发病也没这么痛啊,就是之前跟着她被剥了皮,也没有这么痛啊?
阿言,我累了,我要走了。
女子空灵的声音响在耳侧,楚言慌慌张从地面爬起,四处寻觅苏瑾的踪影。他找不到,他将这整个屋子都翻了遍,可是没有。她真的不要他了。
楚言伏在地面,苦苦哀求着那个再也看不到的人,“别走。”
“阿瑾,别离开我。”
别离开我好不好。我再也不剥人皮了,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患上这样的病,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会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为什么......
--
别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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