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不用考虑老头儿了——他最怕水,这种游轮游,要在海上行驶好几天,他肯去才怪。
从小跟着老头儿去福寿河钓鱼,他总得挑水浅的地方坐着——俗话说池浅王八多,倒是钓上来不少鳖。
深水的地方他不肯去,都是我勇往直前,有一年夏天涨了水,一个钓友弄了一个橡皮艇,招呼他上里头钓红眼大头鳙,他说啥也不去——自称一上船就犯高血压。
不光老头儿怵头,哑巴兰一看游轮几个字也苦了脸,连连摆手:“不行,哥,我晕船,一看见游轮俩字我就想吐,我申请留下来看店。”
横不能强人所难,也只能这样了。
不过一抬头苏寻没在,程星河说:“咱们门脸庙小,容不下洞仔那个大菩萨——你一出去买手机,他又出门右拐奔古玩店去了,你给拉个皮条,让他认古玩店老板当干爹得了。”
拉你大爷的皮条。
我就往古玩店去了。
古玩店素来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会儿也是一如既往的门前冷落鞍马稀,就苏寻蹲在了华菱石地砖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盒子。
说起来——第一次跟他见面,就看见他在鬼市上看盒子,第二次拉他入伙,呸,加入团队,也是他在古玩店被人拉郎配。
他对古玩,倒是挺有执念。
他正在看的盒子,做工是细致,雕花也自然,尤其那个盒子底座是浮雕的九朵莲花,看上去特别唬人。
我也蹲下跟他一起看:“银水毫松木的,顶天九十五块钱,跟你要一百你都得考虑考虑。”
苏寻顿时一愣:“古玩店老板说,这是明朝的银丝檀木莲花献寿盒,要十二万……”
我一乐,指着那九朵莲花:“幺蛾子就出在这上头——这是去年出的车床子新工艺,明朝,一个真敢吹,一个真敢信。”
“啪”的一下,一个鸡毛掸子就打在了我头上:“北斗,你小子又来拆台!”
我连忙往嘴上一拉,做了个拉链的手势求饶,苏寻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看来在这几天,还没学到什么真东西,还是被人当肥猪拱门宰。
我就问他:“你好像对盒子特别感兴趣?”
他点了点头:“也不算是我,是我们家老头儿。”
对了,苏寻他们家老爷子是破阵的高手,被江瘸子忽悠下山,再回来,就是一具尸体了。
“我们家老头儿最喜欢古玩。”苏寻接着说道:“他以前带着我下山,就爱上古玩店里转悠,说——给自己找个骨灰匣。有句话说房子只是临时住所,那个小盒才是永远的家,一定要十全十美,才能躺着舒服。”
我顿时一愣。
“他挑三拣四,说黄柏木不够坚固,紫檀木太圆滑,金丝檀木的雕工又不好,说只想要一种叫什么碧水砗磲的盒子。这些年看盒子看了好些,就是没有一个瞧上眼的,山下古玩店的老板都急了,说挑三拣四,别真用的时候抓瞎。他却一瞪眼说你咒谁呢,我还有些年活头儿呢,急个屁?当碧水砗磲盒那么好找?”
碧水砗磲?
古玩店老板一听,也乐了:“老爷子说的是有道理——碧水砗磲那是佛家八宝之一,也叫留魂盒,据说龙宫都没几个,千百年来多少人想找,没一个得手的!”
这东西我也有印象——据说尸身烧了存在里面,能凝聚魂魄不散。
曾经有个民间传说,就说有个渔民捞到了一个盒子,正好他家老母去世,就以盒容骨灰,结果丧礼过后一回家,老太太就在屋里坐着对他笑呢!
这把渔民吓的够呛,老太太说你别害怕,我走了,家里没人,放心不下你!
说着,跟往常一样,在屋子洒扫,做饭,缝补,唯独不能见阳光,也不能出去。
渔民一开始害怕,但后来,也就习惯了。
后来渔民也老死了,那个老太太的影子,才彻底消失。
后来后人还在那立了个庙,叫奶奶庙,据说现在还有呢。
找这种盒子,苏老爷子,莫非是想着长长久久的看护苏寻?
“所以……”
他低下头,阳光细碎的反射到了他眼睛里,没继续往下说。
苏老爷子到底没来得及选到心仪的盒子。
“人最怕的,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下山,一方面是想给他找到了江瘸子,报仇,还一方面,就是想帮他找到合适的盒子,可我这眼力……”他往门脸的方向一歪下巴:“三舅姥爷精神矍铄,让人羡慕。”
这倒是。
我拍了他肩膀一下:“老爷子没了,你这日子不还长着呢吗?有我呢,到时候,有机会帮你一起找。”
苏寻重重的点了点头:“那,我替我们家老头儿谢谢你!”
客气啥,我刚要说话,这会儿古玩店又进来个人,一见了我也高兴:“北斗回来了!”
高老师!
我站起来寒暄,却看出来了高老师脸色不对。
第1014章 异水怪谈
我跟高老师从小逗到大,习惯性用肩膀撞他一下:“怎么啦,让人煮啦?”
高老师一拍我脑袋:“没有,是让人涮了!”
“谁那么大胆子,连你也涮?”
高老师看着像是个普通二道贩子,其实人脉挺广,野药买卖做的也挺大,黑白两道,文武先生,都认识不少人,当初我开了青龙局,潇湘跟上我,就是他把长着二郎眼的程狗叫来给我帮忙的。
高老师叹了口气,伸手把古玩店老板泡了一上午的大红袍提溜过来咕嘟咕嘟喝了,一抹嘴这才说道:“张老八跟我要一批霹雳珠子,我费劲巴拉收了半个月凑齐了,到了人不来,跑单了!你说那么多的霹雳珠子,我卖给谁去?”
所谓的霹雳珠子,是用来辟邪的——家里女人受惊发烧,男人盗汗噩梦,小孩儿夜惊夜啼,或者听见屋里有不该有的怪动静,只要不是什么大祸,把霹雳珠子放包里挂家里,或者塞枕头下面,一准管用。
何以得名呢?这东西是取雷击木,最好是枣木,车成小球形状,所以叫霹雳珠子。
这是上个世纪比较出名的辟邪物,现在人们不认这个,销路差远了,这些卖野药的也就不进了。
而那个刘老八是高老师一个卖野药的下线,人挺抠,外号“扒理瞎”,本地话是爱瞎扒拉人家东西,每次上高老师这来弄野药,都得抓点什么,好比进了点鲸鱼须,他就得挠块甲鱼壳,让高老师“饶”给他,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
“可张老八不找您拿货,还能找谁?”
高老师答道:“最近行里又来一个卖野药的——嘿,那小子天天足不出户,搞什么淘宝,还有抖音带货,那价格——他妈的不知道他赚的是啥!赔本赚吆喝!我下载了抖音一看,比我的便宜一半,刘老八就是找他邮寄的,你说,这种人是要扰乱行规的!我早晚把其他老头儿召集来,得把他给制裁了。”
抖音带货?这是走在了时代的最前沿啊!
我就问:“谁家的人?”
“网名叫风水行最帅小哥哥,真名早晚弄明白……”说到这,他把大红袍往桌子上一放:“茶叶都没味儿了也不换换!”
古玩店老板做了个口型:“白吃馒头嫌面黑。”
我刚想笑,高老师就跟想起来什么似得:“听说你们风水行天阶进来新人啦?你认识不?”
对了,上次就听见老黄说过,天阶第八的交椅给空出来了,说是要选一个后起之秀坐上去,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不过天阶第八这个位置,好似被诅咒了一样——雪观音,老海,水百羽,都是上去没多长时间就下来了,结果也都很不好。
“谁啊?”
“说是姓井。”高老师把两只手一盘:“也怪——以前听都没听说过,怎么一出来,就成了天阶了?”
所以,现在是东西南北,江河湖井,天地玄黄?
说起来,天是田家,地是邸红眼,玄是黑白无常家,黄是老黄,江是江景家,河是乌鸡家,湖是摸龙奶奶家,东是夏家,西是杜海棠(现在算是半隐退,所以一向是杜蘅芷代替),南是程星河亲娘舅齐鹏举,也认识的差不多了,唯独就是这个北,我还没见过。
现在,又新来了个井。
而高老师接着说道:“江湖传言,事不过三,天阶第八谁干谁倒霉,也不知道这一位,能在交椅上坐多久。”
说着看向了我:“北斗,万一哪天你出息了,这个天阶第八请你,你可万万不要做。”
“八字没一撇,您就别操心了。”
高老师叹了口气:“现在啊,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老一辈的十二天阶本来就老的老,退的退,加上四相局这么一出,我看行当里,马上也要重新洗牌了,不少人蠢蠢欲动的,要兴风作浪。”
说着认真的看着我:“你经常出门做事儿,一定要长心眼儿,这江湖水深,轻易看不出谁是王八谁是蛟。”
我点头答应了下来,正这个时候有人扯着嗓子喊:“李北斗的快递!”
诶?我这一阵子没淘宝啊,怎么会有快递?
我出去一看,嚯,好大一个包!
收件人还真是我。
程星河早就把脑袋给伸过来了,扫了一眼瞅着我:“哎你什么时候兼职搞批发了,响应现在的地摊经济是不是?也不早说,有钱一起赚啊,这你批发的什么?”
我也想知道,一撕开,里面哗啦啦掉出了不少包装精美的衣服来。
诶?
拿出来一看,大红花度假衬衫,跨栏背心,人字拖,大裤衩子,还有墨镜和巴拿马草帽,好几双花里胡哨的aj。
我一愣,什么情况?而且——再一看,衣服的尺码,鞋子的尺码,刚刚好全是我的号。
我下意识就看向了白藿香,可白藿香皱起眉头,有些嫌弃:“李北斗,你要换风格了?”
不是她买的?
还没等我看明白,我刚买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江采萍发来的视频。
“相公,我看你已经签收啦!怎么样,妾给你挑的衣服,你还满意吧?”
“这你挑的?”我眉头一挑:“这个……”
“我这一阵子,常看直播,觉得这家店的衣服太适合相公了,伺候相公的衣食住行,本来就是妾的本分,可妾独守在厌胜门,也没法伺候相公,聊表心意嘛……”她的小脸红扑扑的,显然十分兴奋:“相公喜不喜欢?”
我对衣服其实并不挑剔,冬暖夏凉就行了,买都买了,干嘛要辜负美意呢,也就点点头:“挺好挺好,谢谢你了。”
江采萍别提多高兴了:“妾就知道!哎,相公,快换上给妾看看!”
我平时穿的不讲究,这几件衣服看着花哨,可一上身,莫名其妙就显得十分时髦。
哑巴兰十分艳羡:“潮!真潮!”
白藿香眼神也亮了亮,但是注意到我看她,立刻装出毫无兴趣的样子。
程星河也连连咋舌,说有这么个妾真是赚大发了,土狗转身变洋犬,被我踹了几脚。
江采萍更是高兴的不得了,说比她想的还好看,晚上还要再去抢几件。
这时我就看见,衣服的袋子上,都写着个“亓”。
程星河一瞅:“元?”
哑巴兰摇头:“我看是π。”
麻衣相师 第8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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