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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八节 刘据的决断

    汉军军制实行的是部曲仕伍的古典军事制度。
    这是源于春秋战国的军事编制。
    一个标准的汉家作战基本单位是校尉(部),部下设曲,曲长为候司马。
    一般,一个校尉部设置两个曲,称为前后曲或者左右曲。
    但野战军通常会加强一个作战曲,以补充战斗力。
    新丰的这个曲编制是郡兵编制。
    曲下设五个标准屯,每一个屯设两个队,每队五个仕。
    一个曲就是两百人的编制!
    纵然是郡兵,军饷远远不如野战军,一年也起码要开五千钱。
    还得给士兵们发放四季衣物、提供两餐。
    这还只是基本要求。
    若要让这支部队有战斗力,就必须给士兵吃肉,提供足够营养!
    三个月前,张越曾亲眼见过北军的军人的待遇。
    牛肉、羊肉、猪肉、鱼肉、鸡蛋,虾蟹,几乎应有尽有。
    也正是因此,北军六校尉,才能靠着每一个校尉部不过一两千人的兵力,便傲视天下,让匈奴人闻风丧胆。
    很显然,现在的新丰财政,根本不可能支撑得起一支这样规模的精兵。
    一年花百万,砸到新丰的地方郡兵身上?
    相当于平均每一个新丰百姓,需要额外增加十几钱以上的税赋?
    当今天子不过在算赋之外,增加了每人二十钱的口赋和额外三钱的马口钱,合计二十三钱,就已经被人喷的狗血淋头。
    张越再这么搞,把军费摊派给农民,恐怕,人设马上就要崩塌。
    所以,原先张越的打算是,等到明年工坊园能稳定提供大量税赋再来做这个事情。
    但现在,却不得不提前了。
    好在……
    倒是不需要增加农民负担,只需要提高一下曲辕犁和耧车的售价就好了。
    每台加个一两百钱,应该就差不多了。
    既然钱不是问题,那么,练什么兵就成为了张越的考虑方向了。
    首先,张越就在心里明确一个事情——必须是新军!
    什么叫新军?
    采用新装备或者新战术的军队,至少也得是用新的作战指导思想建设起来的军队。
    就像吴起在魏国训练的魏武卒,就如秦军曾经仗之横扫天下的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激励下的虎狼之师。
    也如卫青霍去病横空出世时的汉家骑兵!
    总之,这支部队必须具有打破某些限制或者桎梏的能力。
    甚至,它可能还将肩负起将战争带入新时代的角色!
    当前,汉匈骑兵作战,主要是靠对冲。
    这一点,张越已经从无数史料和资料以及兰台档案之中得到了证实。
    证据就是从汉匈第一次交手开始,一直到现在,百年间,匈奴人的战术一直是白刃对冲。
    骑兵白刃对冲,是最浪漫也最残忍的事情。
    汉匈两军规模最大的骑兵对冲,发生在二十五年前的皋兰山战役。
    霍去病部在皋兰山下遭遇匈奴右贤王主力和王庭的折兰王、白羊王两部主力。
    两军骑兵,在皋兰山下列阵,然后开始了死亡冲锋。
    战斗的结果是,匈奴右贤王主力全军覆没,白羊、折兰两部从此除名!
    但霍去病部也损失惨重,阵亡超过三成!
    这种傻傻的骑兵对冲,可能在后人看来难以理解。
    但在当时,无论是汉军还是匈奴人,都没有装备马鞍和马镫。
    骑兵在马背上的活动受限,除了少数骑术精湛之人,大部分人没有能力在马背上弯弓射箭。
    想要在马上射击,唯一的办法是下马步射。
    所以只能用这种笨办法。
    但和匈奴人相比,汉军拥有更加精巧和致命的脚踏弩和可以手持的轻弩。
    在接敌的刹那直接扣动扳机,将对手射落马下。
    所以,匈奴人被汉军直接揍得鼻青脸肿,在漠北决战后长达十五年的时间里,匈奴人甚至不敢主动出击,只能被动防御。
    也是直到近年,匈奴人才敢重新发动战略进攻。
    马镫和马鞍,对张越来说,不是很难。
    技术上也不存在难点,他甚至可以直接拿出欧陆十八世纪的骑兵装具。
    只是……
    现在,有两个科技树摆在他面前。
    是走重骑兵路线还是蒙古轻骑兵游射路线?
    重骑兵,这种兵种,视觉冲击力当然是很强很强的,而且对匈奴人来说,哪怕现在张越只是拿出南北朝的重骑兵技术,也足可让他们没有还手之力。
    但……
    重骑兵对技术要求和战马要求太高,而且,难以规模化训练。
    更重要的是……
    重骑兵是贵族的玩具,普通人那里玩得起?
    而轻骑兵……
    好处当然有很多。
    一支精锐的善于骑射,拥有丰富作战经验的轻骑兵,能够肆意凌辱和鞭笞他的对手。
    各种放风筝,各种吊打。
    而且也非常适合现在的汉匈战场和未来的西进。
    但问题是……
    精锐的轻骑兵太难训练了。
    他们既得能够在马背上三百六十度各种挪腾,还得能熟练使用一切兵器,还得拥有无比敏锐的战场观察力和对危机的嗅觉。
    在心里想了想,张越就将这个问题暂时搁置下来。
    因为,无论是重骑兵还是游射轻骑兵,都不是他现在玩得起的。
    也不是短短四个月就能训练的出来的。
    起码要三年时间,才能训练出一支合格的骑兵。
    而天子的检阅,却很可能在四个月后就到来。
    必须交出一份让他满意的答卷。
    “考验我做ptt的功力的时候到了!”张越心中轻笑着,已经有了决断。
    先把军队的架子搭起来,招满合格的兵员。
    然后……
    先将他们把后世的仪仗队方向训练吧。
    反正只是给天子看看,够威武够漂亮够新鲜就好了。
    张越也想的开,他将自己想象成为一个创业者,把天子看成风投的老板。
    这么一想,这个事情就不是很难了。
    ……………………
    四百多辆武刚车,将成千上万件军械,运进新丰城。
    仅仅是将这些武器卸下来,就足足花了两天时间。
    这个事情,自然吸引了无数人的侧目与好奇。
    新丰县运进大批军械的八卦,更是传遍整个关中。
    随之,新丰县要搞冬训,操练民兵的事情,也传遍大半个关中。
    无数人立刻将视线聚焦了过来。
    “新丰要搞冬训,还运进了大批的军械?”敏感的长安公卿立刻侧目。
    国之大事,唯戎与祀!
    长孙在这个时候,忽然带着大批军械回了新丰,新丰还要大搞冬训!
    傻子都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信号?
    于是,刘进的外祖家族的地位,在长安公卿心中立刻暴涨!
    大包小包的礼物,不要命的往老史家送。
    史家家门口,直接被无数马车堵的水泄不通,最后还是靠了执金吾的卫兵,才驱散了这些想要攀附的人群。
    但……
    史家的地位,也因此迅速蹿高,成为长安城里不容他人忽视的贵戚!
    起码也是将来的后族!
    博望苑之中,却因此炸锅了。
    “陛下这是在想什么?”很多太子大臣,私底下不得不揣摩建章宫主人的想法。
    现在,天子准许长孙在新丰冬训,还带回去那么多军械。
    天子会不会私底下有什么念头?
    譬如说,隔代传位?
    虽然这种事情,从无先例,但当今天子,干过的没有先例的事情多了去了!
    旁的不说,罢黩百家独尊儒术和修改正朔,就足以让他的大名垂于史册!
    其他什么盐铁官营、广关、开拓西域等等,在他之前,史书上哪位天子做过?
    无论三王五帝还是三代先王,没有一个人曾做过像他这样激进猛烈的改革举措!
    换而言之,天子要是觉得,长孙比太子更适合扶保宗庙,继承大统。
    他有的是手段和法子,让这个事情,变成天下人都能接受的先例!
    只要他愿意,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他不能做和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
    一时间,整个博望苑和太子、宫上下,人心浮动。
    就连太子刘据,也是惶恐不安。
    虽然,刘进是他的爱子,还是长子。
    但……
    他已经当了三十七年的储君了。
    三十七年来,所有人都对他抱有期待。
    虽然他自己感觉似乎这个太子做的不是很合格。
    但,他早已经习惯了作为国家的储君和未来的天子的身份。
    现在忽然出现了这个事情,让他马上就陷入了迷茫与惶恐之中。
    他不清楚,现在忽然出现的这个事情,他是他的父亲已经对他死心了的表现还是这仅仅只是一次他老爹的任性行为。
    他的父亲,这位当今的天子,做过的任性和可怕的事情,在过去这几十年来,屡见不鲜。
    譬如,去年小皇子刘弗陵出生,欣喜若狂的天子,直接下令,将刘弗陵出生的宫殿的宫门命名为尧母门!
    这在当时的朝堂上,可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最后还是天子自己出来打了圆场,他告诉朝臣:“汉家尧后,此天下公认也!皇子弗陵,即为朕子,高帝子孙,自有尧帝血统……”
    又安慰他说:“朕知太子敦厚文静,欲求守成之主,安有难贤于太子者?”
    他那时信了,因为他觉得,自己的父亲说的没错。
    他性格敦厚文静,仁而爱人,确实是适合的守成之主。
    可……
    现在,他却不敢再信了。
    因为,无数事实告诉他——他敦厚文静没错,但仁而爱人,就未必了!
    这些日子以来,刘据一直严重失眠。
    每天晚上,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能想起郁夷、雍县的灾民。
    那么嚎啕的农民,那些绝望的眼神。
    那一个个在干裂的田地里,哭泣的人民。
    还有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孩子。
    最让他恐惧和害怕的是,他在雍县亲眼看到过的一个可怕场面——一个母亲,抱着一个孩子,绝望的坐在一栋摇摇欲坠的茅草屋之中抽泣。
    那孩子很小很小,可能出生不过半个月。
    母亲拼命的将自己的**想要塞进孩子的嘴里,可是……
    孩子却怎么都张不开嘴里。
    他饿死了!
    因为,他的母亲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连一滴也分泌不出来。
    那个母亲才不过十六七岁,她只能无助、绝望的抱着自己的孩子哭泣,哭到血泪都干涸,哭到撕心裂肺。
    那是刘据这一生都不敢忘记的梦魇。
    就在他这个太子的治下,就他以为的‘仁厚君子’们的治下。
    百姓成批成批的死去,倒毙在路上的尸首,数以百计。
    整个鸿固原,哀嚎遍野。
    而最后,拯救了这些灾民的是他曾经看不起、以为是祸国殃民的法家官僚。
    是他的大臣嘴里面的奇技淫巧和机变械饰的水车。
    这让刘据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现在他再也不敢说自己‘能安天下’了。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从噩梦之中惊醒,浑身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在梦中,他不仅仅一次又一次的梦到了郁夷的灾民。
    他还梦到了,他坐在皇位上,但天下已经烽火四起,群雄并立。
    草莽之中,无数英雄,带领着人民,吊民伐罪,问罪长安。
    而整个天下,都在战火之中熊熊燃烧,无数繁华大邑,化为灰烬,数不清的百姓,在战火之中惊慌失措的逃难。
    这让他长久以来,备受抑郁。
    内心之中,更是充满了疑问。
    他现在甚至只求,不当第二个秦二世,不做亡国之君。
    所以,在听到臣子们私底下议论着‘天子会不会让长孙隔代即位’的时候,他甚至还有那么一刻,内心居然生出了一丝丝的轻松。
    在内心深处,他甚至不由自主的想着一个问题:“进儿,会不会比孤更适合?”
    虽然这种想法只持续不过零点一秒就被强烈的危机感和强大的权力欲所驱散!
    刘据站起身来,看着铜镜之中的自己。
    “孤才是太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进儿哪怕再贤能,也必须在孤死后才能即位!”
    事实证明,人类对权力和地位的渴望与控制欲,是不分性格的。
    刘据也是如此!
    他推开房门,对门口侍立的大臣下令:“马上给孤召集太子太傅、太子少傅及太子舍人、洗马,与孤一同入宫,面见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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