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之巅有三位最为孤高, 最为清白之人。
薛蒙。
贪狼长老。
楚晚宁。
薛蒙已经被色葫芦丢出来了,贪狼长老不是室子之身,他早年曾经娶过一个妻子, 但是那女子身子羸弱,婚后不久就病故了, 据说贪狼长老学医,也是不愿意再看身边有人因病离去。
所以只剩下了楚晚宁。
“玉衡长老肯定可以摆平。”
“是啊, 少主都不行,只能靠少主的师尊啦。”
墨燃在一边听得上火, 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能干站着。
一筹莫展间, 墨燃急病乱投医,竟对薛正雍道“要不,我去试试?”
薛正雍来回打量他, 颇为委婉地说“燃儿,要降服色葫芦,第一条要求就是不曾有过情史。”
墨燃“……”
那边,酒葫芦已经被楚晚宁灌得晕头转向, 最后扑通一声栽在地上,青烟散过,成了一只小小的碧玉葫芦,安静地躺在地上。薛正雍上前将酒葫芦收入乾坤囊, 喜道“哈哈, 真不愧是玉衡, 来,色葫芦色葫芦。”
楚晚宁神色如常,只是睫毛打落,不愿与薛正雍直视“不去。”
薛正雍愣了,别说他愣了,周围一干弟子长老都愣住。
“为、为什么?”
“……喝多了,累。”
薛正雍又不傻,千杯不醉楚晚宁,这句话不是虚言。
他盯着那个清冷冷的白衣男人猛看,直把楚晚宁看得好不耐烦,拂袖转身。薛正雍忽然恍然,一时错愕,竟脱口而出“玉衡,你该不会——”
楚晚宁的耳根蓦地红了,他怒而回首,凤眸如电“胡说什么?”
薛正雍“不是室子”四个字还没说出口,自己都有些受不了了,心道怎么可能,楚晚宁是什么人?
晚夜玉衡,北斗仙尊,他若是有过什么露水情缘,谁信?
薛正雍急的拍腿“那你,那你试试看啊,不然这葫芦一直在这里转悠,虽然不伤人,但也麻烦死了。而且这酒色葫芦皮硬,恐怕花个三年五载都削不掉它一层皮。”
“……”楚晚宁的目光掠过人群,众弟子都殷切地望着他,唯有墨燃心中有愧,有些羞赧又难掩炽热地凝视着自己。
楚晚宁心中暗骂。但此刻进退两难,要是就此拂袖去了,恐怕以后多生是非口舌,想了想,便道“那我试试。”
色葫芦转眼就把楚晚宁纳入了葫芦肚里,然后在原地摇头晃脑地打起转来。死生之巅众弟子浑不有疑,都笃信楚晚宁进去,色葫芦定然也能被他降服,只有墨燃心知肚明——
这世上最清白的仙长,已经在不久前的那个雨夜,在无常镇的幽暗小客栈里,在唇齿相贴肌肤相亲的床笫之上。
被自己亲手弄脏了。
楚晚宁睁开眼。
这葫芦肚内别有天地,自成一帘幽梦。
和传说中一样,色葫芦里果然红烛高照,喜帐低垂。往前去,但见一张红酸枝大床铺着厚被,洒落花生红枣,毡褥帐幔衾绹一应俱全。
有位一看就是葫芦变的老妇人立在暖房门口,笑眯眯地,满头青碧色长发,她咧开嘴,连牙齿也是青碧色的。
楚晚宁心知自己绝无可能降服色葫芦,也懒得多废话,便上前和那老妇人说“奶奶,你把我送出去就好,不必让我掀盖头。”
老妇人和颜悦色地开口“嗯哼嗯哼。”
“……”
没想到这老妇人不通人语,也没有酒葫芦那么机敏,不能明白楚晚宁的意思。楚晚宁没有办法,只得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走到了床前。
床榻上端坐着一个人,上衣玄色绣暗龙纹,下裳纁色绣凤羽,足踩赤舃,落着盖头,瞧不清脸。
老妇人蹒跚且从容地走过来,手中砰地烟雾腾起,浮出一根青玉如意,递到楚晚宁手中,而后做了个请的动作。
虽然楚晚宁并不能接受墨燃穿新娘装的样子,想想都有些轻微的恶心,但思及自己当年在彩蝶镇扮过冥婚新娘,便也觉得墨燃出丑,不看白不看。
“……”
对,没错。恶心归恶心,不看白不看。
楚晚宁青着脸站了片刻,深吸了口气,然后走上前。
老妇人催促道“嗯哼嗯哼。”
“知道了,别急。”
如意起,红绸落。
楚晚宁微微睁大眼睛“你是……”
凤烛罗帐之间,一个戴着九旒珠冕的男子掀起眼帘,光影在他苍白而英俊的脸庞上流淌,一双黑眸子戏谑讥嘲,他微抬着下巴,朝着楚晚宁笑了一下。
楚晚宁不由地怔住——
这个人是墨燃没错,可是面容实在有些病态的白皙,眼神也恹恹的,整个人的神情都相当古怪。
“唔,看来晚宁心中,到底还是忘不掉本座。”见他愣着,那男子便伸出手,蓦地捉住了楚晚宁的臂腕。他指尖冰凉,盯着楚晚宁的那双眼,又戾又狠,犹如兀鹰。
墨燃咧开嘴,笑起来,笑容却不暖,而是白齿森森。
“本座甚是欣慰。”
……什么乱七八糟的!
楚晚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道这色葫芦怕是在金鼓塔里关傻了,变出来的人都是这样莫名其妙。
“松开。”
墨燃没有松手。
楚晚宁便扭头对那青发老太太道“让他松手。”
话音未落,“新娘”墨燃倏地站起,楚晚宁只来得及看到他头戴的珠冕在晃动,腰上便是一紧,天旋地转,待他回神,已被推在了金红色的床榻之上,墨燃俯身,密密实实地压着他,就要去掰他的脸。
“看来本座给予你的滋味,你很是享受?”男人炽热的呼吸喷在他的颈侧,“以至于你忘都忘不掉我……”
楚晚宁蹙眉避闪着,心中咒骂着色葫芦编排的言语简直太荒唐。
墨燃待他向来温和有礼,很守规矩,他怎么可能会这样对自己讲话?他又是尴尬又是好笑,又是着恼又是无措,如此躲避了一阵子,闹得枕席间一片凌乱。
忽地,电光火石间,楚晚宁侧眸眯着眼,瞧着这金红交织的锦被,陡然想起了什么——
梦。
他愣了一下。
而后脸庞倏地红了。
这、这是他做过的梦。
梦里墨燃就是这个样子,口中说着刻薄而刺激的话语,动作举止都很粗野,浑不怜惜。
所以这不是色葫芦随意生出的幻境,而是他自己内心深处那些见不得人的臆想吗?这个念头太羞耻了,令楚晚宁霎时间尴尬不已,羞赧至极,连耳朵尖都是滚烫的。
“宝贝……”
忽地一阵炙热湿润,在楚晚宁走神间,墨燃竟已亲上了他的耳坠,贪婪而邪狞地,将舌头探入了耳涡之间。
“啊……”
楚晚宁猝不及防,竟在这突如其来的强烈刺激中惊得哼出声来,这一声沙哑湿润,饱含水汽。
音已出口,更是耻辱难当。
可不知为何,眼前的场景太真实了,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就与墨燃这样亲吻过,纠缠过,楚晚宁被他制在床榻上,墨燃不住地亲吻着他的脖颈,脸颊,耳侧,动作粗暴急促。
他又急又怒,连眼尾都是红的,想要挣扎,却怎么也不得脱,直到这个“墨燃”的嘴唇即将落在他的唇上——
“砰!”
突然,“墨燃”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他猛地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瞪着楚晚宁。
趁此机会,楚晚宁一把将他推开,手中金光灼灼,天问已倏忽亮起,朝着这个幻象里的“墨燃”劈斩下去。
瞧见那天问之光,“墨燃”更是惊愕至极,脱口而出“你竟然……你竟然是……”
柳藤落下,花火四溅。
“墨燃”吃痛,却也不加反抗,而是惊愕至极地睁大着双眼,过了几许,一阵薄烟起。
那个青碧色头发的老太太消失了,“墨燃”也消失了。
花烛暖房里,跪着一个青色头发,耳朵尖尖,容貌极其俊俏的陌生年轻男子。
楚晚宁余怒未消,从榻上起身,一把揪住自己敞开的衣襟,一双含情也含怒的凤眸狠狠瞪着这个家伙,嗓音低沉危险,犹如被惹怒的虎豹。
他咬牙切齿道“孽畜。”
这个年轻男子正是“色葫芦”的元神,色葫芦盯着楚晚宁,脸上已是了无人色,又惊又惧“是您……”
楚晚宁正恼,猛地转头瞪他“什么是我是你?”
色葫芦却已吓得瑟瑟发抖,扑通一声跪拜在地,连连磕头“晚辈不知是……”他好像连楚晚宁的名字都畏惧说出,发了个颤,又继续用力叩首,“请仙君恕罪,请仙君恕罪。”
“……”
早些年楚晚宁斩妖除魔,降服了不少精怪鬼魅,“天问”在那些牛鬼蛇神之中有赫赫威名,曾有小妖瞧见他就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的。
但没有想到这色葫芦也是同样德性。
楚晚宁收了天问,阴沉着脸,从榻上起来,盯着那不住磕头的年轻男子,无语半晌,说道“送我出去。”
“是,是!”
那色葫芦哪里还敢怠慢,立刻念动咒诀,只听得“砰”地一声,原地烟雾起,楚晚宁被这雾气迷得睁不开眼,待迷雾消散,能看清眼前事物时,他已经回到了丹心殿前的广场上。
周围立刻拥来几个人。
“师尊,没事吧?”
“玉衡,你收拾得太好了!”
“师尊师尊,有没有受伤?”
那烟雾有些葫芦腐烂的味道,楚晚宁被熏得有些晕,缓了一会儿才注意到色葫芦也已消失了,自己面前的青石板上,静静地躺着一只桃红色皮壳的小葫芦。
楚晚宁想了一下方才的幻境,仍是有些耻辱,不愿多说,只高深莫测地对薛正雍说“把这两个葫芦都收了吧,放去镇妖塔里养着。”
薛正雍道“好……呃……”
但目光却停落在楚晚宁身上,来来回回,颇有些犹豫。
楚晚宁被他盯得发憷“怎么了?”
“……没什么。”
不过薛正雍的表情绝对不是在说“没什么”,而且楚晚宁忽然发现,除了他,周围一圈人也都在用一种好奇和好笑皆有之的眼神偷偷打量着他。楚晚宁转过头,就连墨燃也有些尴尬地望着他,小麦色的脸庞有些红。
“怎么……”
这回“了”还没问出口,楚晚宁就知道原因了。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衣服。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大约是进到色葫芦肚子里的那一刻,他身上的服裳就被换成了一件和薛蒙差不多样子的金冠吉袍,襥黼罩衣,正是与人成亲拜堂时才该穿的衣裳。
楚晚宁“……”
玉衡长老吉服降妖一事,很快就成了死生之巅津津乐道的话题。
而众弟子最热衷于讨论的便是——“不知道玉衡长老在葫芦肚子里,究竟娶了谁。”
有人不嫌自己命短,兴高采烈道“肯定是个天仙般的美女。”
有人嫌自己命长,挤眉弄眼道“没准是个天神般的男人?”
有人很珍爱性命,便一本正经地说“长老掀开盖头,看到的应该就是色葫芦本身吧,如果看到别的东西,色葫芦是不会高兴的,他也就没有办法降服这个妖怪。”
众人嫌弃这个珍爱性命的怂货,都觉得他没趣儿,摇着头四下散去了。
不过,死生之巅还有一个最英勇不怕死的猛士——
这一日,天气阴沉,晨修暂停。墨燃便一大早悄悄地带了点心,趁人不注意,溜去红莲水榭腻着楚晚宁。
两人吃过饭,这位众人口中的“天仙美女”“天神美男”便笑吟吟地拉着楚晚宁的手,问道“师尊,你在色葫芦里,可是娶了我吗?”
193.师尊,你娶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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