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寒墨眼睛渐渐红了，“如果你担心这一点，我可以在家里的别墅旁边再买一套别墅。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空间，想见面的时候就见面，不想见面的时候就在各自的别墅里待着。我刚才看到你的花园了打理的很好很漂亮，回去之后你也有一个花园可以整理。我们好好的生活就好了，别彼此给彼此的心里捅刀。”
    苏曼哽咽的应了一声。
    两个人都没有吃下什么饭，哪怕是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说了很多对别人根本不会说的话，他们的食欲也没好起来。
    吃完饭过后，周寒墨帮着一起收拾了桌子。
    收拾好之后两人就拿着一张小凳子坐在门口。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只有天边还映着一些火烧云。
    放眼望去就是茂密的山林，没有多少光亮，连路灯都是稀稀疏疏的，照不散多少的黑暗。
    只有零零星星的说话声和狗叫声。
    苏曼说道：“在城市里生活久了，突然来这里是不是很不习惯？”
    “太安静了。也许是因为今天见到你的缘故，觉得很安心。”
    “有你在身边，妈妈也觉得很好。以往这个时候，总是有些羡慕其他有孩子的人家。他们有人陪着，也有人可以等待。哪怕是有什么病痛也不害怕，有家人在身边可以分享。哪怕是真的要面对死亡了，也不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你心里一边害怕又一边把我推远。”
    苏曼：“妈妈是死要面子的人，心里明明是在意你的。可又担心你只是按照自己小时候的记忆和情感来找我，对现在的我并没有感情。我要是上赶子，迟早有一天会被你厌烦的。与其如此，还不如给自己脸上贴金。以后哪怕是走了也不会觉得遗憾。”
    “你的很多想法我还理解不了，等我走到你这个年纪，大概能明白你的感受。然而那个时候你很可能已经走了。”
    “是啊，所以父母与孩子之间就是不断地给彼此心里捅刀子。父母过了年轻的时候知道年轻的时候应该要绕过什么问题，知道要给年老的自己积攒什么样的财富和品质。孩子们正好是年轻的时候，更愿意欣赏自己现在的所得，也更愿意相信自己，鄙视长辈们过于中庸的处世之道。谁都不服谁，谁都想把谁给打趴下。等到真正理解的时候，想道歉的人已经走了，永远不回来了。”
    周寒墨没有过与长辈平心静气的交流的经验，有些珍惜这样的感觉。
    “您当年也是这样对待您的父母吗？”
    “差不多。他们语重心长的跟我说很多事我都不屑一顾，甚至不断的跟他们顶嘴吵架。等到我一个人的时候才发现他们给我的建议都很对。然而他们已经走了很久了。”
    “你会愧疚吗？”
    “愧疚只是一部分，大部分时候是没有把这些事当成很重要。人走了，想再多也无济于事。”
    周寒墨看着自己母亲的侧脸。
    哪怕她的衣服跟这里人的衣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她还是不像农村人。
    她还是继续坚持着她自己的原则，自己的生活。
    “您当年适应这里的生活辛苦吗？”
    “当时更多的是心里难受，不愿意把自己留在这里。那时候出不去，现在是不愿意出。这里成了小小的壳把我包裹其中，觉得安全感的同时又恐慌。这里也有比城市好一点的地方，就是邻里之间大家都认识。如果他们察觉我几天不出门就会来家里看看，有个头疼脑热也都有人问候一声。”
    “您是因为这点温情一直留在这里。”
    “是啊。这一点你应该清楚，一点温暖在我们心里比什么都重要。”
    周寒墨本来心里还是很平静的，听到她这句话之后，心里突然疼了起来。
    他们都受到过伤害，也曾孤零零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把所有的人都排除在外。
    算起来他还比较信任他，身边还有宣哥。
    他为他做的事太多了，几乎像个父亲也一样把所有困难的部分都扛走了，寸步不离的陪着他。
    等他的翅膀长硬了，能够在天空中翱翔的，他又退到他身后。
    他母亲身边却没有这样的人。
    苏曼却把过往的苦难看淡了，“这里也好，大城市也好。都是要过日子的，过去了就过去了。你看在这里也并不是没有好处的，这里的空气好，风景也好，水也很好。你在这边住几天之后就能感觉到这边的好了。”
    “现在就感觉到了。哪怕没有电风扇和空调，也不会感觉到炎热。”
    两人漫无目的的聊着天，空白的这些年并不因为这些带着隔阂的话而有所减少。
    他们几乎像跟陌生人一样，进行的只有陌生人才会可以寻找的话题。
    如果仅仅是陌生人他们根本不需要顾及对方的感受，不想聊天闭嘴就行。
    然而他们之间又是最亲密的关系。
    是彼此之间仅剩的亲人。
    苏曼偏头看着自己的儿子，聊着聊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再多的寒暄，再多的刻意寻找话题弥补他们之间的空白，那都是虚无的。
    他们之间依旧是陌生人。
    活到了她这把年纪，早就知道血缘这种东西其实没有什么用。
    伤害人最深的也就是所谓的亲人。
    他们知道你的弱点在哪里，随时可以往你的心口上捅刀，而且一捅一个准。
    她年轻的时候已经感受到了。
    她当年走投无路的时候，她的家人是如何待她的？
    她这些年哪怕是活着也没有想过要去把自己的儿子找回来。
    哪怕心里特别惦记，也依旧只是惦记而已，没有行动。
    她从不指望自己的儿子能找过来。
    如今他来了这就足够了。
    苏曼：“你也累了，去洗洗。我去给你收拾房间。”
    周寒墨清清淡淡的应了一声，按照她的指示往洗手间的方向走。
    整栋房子毫不意外的，很多地方都很简陋。
    可并没有打到不方便的程度，哪怕是简陋这里也收拾的很干净。
    谁谁能看到家里种了点花花草草，到处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从进门到洗手间都能感觉到这是一个人住的房子。
    她这些年就一个人走过来的？
    周寒墨面无表情地洗漱，然后按到灯光的指示上了二楼。
    二楼就像套房一样有客厅，有三个房间，还有一个洗手间。
    灯光从其中的一个房间透出来，还能听到脚步和忙碌的声音。
    周寒墨走了过去。
    “洗这么快，我这还没铺好床呢。”苏曼头也不回的说道。
    “我帮你。”
    苏曼闻言手抖了一下，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别对我这么好，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要是习惯了有人陪伴，之后你要走了我就适应不了一个人了。”
    “我说过你可以跟我一起走。”
    “我并没有给过你什么恩情。哪怕我是带你来这个世界上的人，我在你的成长路上没有帮过你任何一点。没有资格享受你所提供的任何帮助和你的尊敬。”
    “哪怕是回去了，你也可以过上你现在的生活。我想究竟看看你逢年过节见见你。”
    “儿子，你不需要这么做。更不需要为了我浪费什么钱，不值得。”
    周寒墨不知道她为什么坚持这一点，也许正因为她一直所坚持的，他们之间才会分开这么多年，也让她哪怕是生活在这个小村落里，依旧保持着自己的个性与独生。
    周寒墨其实对她的记忆已经很淡了。
    父母之爱哪怕是被渲染得神圣无比又厚重无比，他对他们的记忆也越发的淡。
    直到今天在看到她的时候，才发现她在他心里的某个片段一直都在。
    “我们先不讨论这个问题。”周寒墨说道，手很自然的接过被罩，跟她一起把被子套好。
    苏曼也没再说话。
    ＊＊
    周寒墨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原因，第一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睡的极为安稳。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便听见隐约传来了鸡鸣狗吠的声音。
    在半明半暗的清晨，显得宁静而安稳。
    他翻身起床把屋里的窗帘拉开，天色只是蒙蒙亮，天光依稀勾勒出周围的山体的轮廓。
    周寒墨站在窗前看了许久，隐约听到了一楼的声响。
    他洗漱过后，换了一身衣服下楼。
    走到楼下的时候，才发现厨房的灯亮着。
    苏曼正在厨房忙碌。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周寒墨故意放重了脚步声，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问道。
    苏曼被冷不防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表情有些局促不安，“年纪大了觉少，起来给你做点早饭。”
    周寒墨看着擀出来的面条，“您还记得爸爸喜欢吃的东西。”
    “他早餐不是吃面就是吃粉，连粥都很少喝。包子豆浆油条这些更是不碰。”苏曼神情不自觉地温和了起来。
    “您宁愿跟他一起说在这个小地方也不宁愿回去见我。”周寒墨忍了没有把后面的那句话给说出来。
    “所以我是自私的，不配拥有你的好。”苏曼重新把注意力放到刚才正在忙碌的事情上，“你竟然起床了，可以到外面走走。大早上这边还是挺舒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