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近视,一直都戴眼镜。然而从他被顾山抓起来,他就被蒙上了黑布,口袋里装的眼镜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碎了,他现在看什么都看不清。
室内光线并不强烈。光秃秃的四壁,鼻端的消毒水气味告诉他,这是在边区的医院。他胸前的创口被紧紧地裹着绷带,手上还扎着点滴,冰凉的液体缓慢流进静脉。
距离他病床一步的距离,有一个高大挺拔的轮廓。
虽然很模糊,但白海青还是认了出来——
十年前无比熟稔,十年后又不敢相认的。
顾山。
白海青使劲闭了下眼睛,复又睁开。
他看不清顾山脸上的表情,只能感知到顾山的精神力在整间病房盘旋,像是在宣示主权一样,外人不能踏进一步。
“呵……”白海青轻轻呼出一口气,把视线放在惨白的天花板上,当作顾山不存在。
顾山却往前一步,贴着病床站定。他看着白海青身上缠着的绷带,那里还没有完全止血,有些缝隙渗出淡淡的红色。
白海青不说话。他甚至都懒得去看顾山的眼睛,懒得去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陈剑在哪?”顾山突然出声。
没有任何拷问他的架势,也没有在意白海青拒不配合的态度。似乎只是看白海青醒了过来,他这么一问而已。
白海青沉默两秒,然后笑出声。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怒意,也听不出来被折磨的疼痛。跟聊天似的,白海青揶揄地对顾山说:“原来你和那个审我的小哨兵,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啊。”
白海青瞥了眼顾山的脸,又阖上眼皮。
他躺得很安稳,嘴角甚至还微微上扬。
“这么想知道,你再把我送回去呗。再来几轮,说不定我就招了。”
顾山的神态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他做上位者多年,早已喜怒不形于色,然而他的精神力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动。
精神力在病床周围形成了一个深邃的漩涡,想要把白海青吸进去。
“你是我精神结合的对象。”
顾山嗓音低沉,他盯着闭眼不看他的向导。他的声音很平稳,但是白海青知道他在生气。
白海青笑了。
“嗯。”
他睁开眼睛,轻松地看向顾山。“那是个错误,我一直没来得及纠正。”
室内的精神力骤然波涛汹涌。
磅礴的愤怒。
“没来得及纠正?”
顾山重复道,所有的情绪仍然压抑得死死的。
“是呀……”白海青笑着说,“我老早就想跟你断开精神连结。但你一直在边区,还在打仗,我想着万一我擅自断了精神连结,帝国总司令出了什么事情就不好了。”
顾山的表情终于不再平静,他喉咙发紧,眼神阴冷。
白海青继续自顾自地说:“你也觉得我是个傻子吧?”
他对顾山笑得没心没肺,“早就该跟你断的,我却拖了整整十年。一边担心你在前线会不会出事,一边对不起陈剑。现在想想……”
白海青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顾山的精神力却越来越浓,极快地在病房内流转,让白海青都感到冷。
“后悔了?”顾山问道。
白海青沉默了,他盯着天花板,那里有一盏吊灯,孤零零的。
年少轻狂犯下的错,终究要用一辈子去纠正。
过了一阵,白海青喃喃道:“是我的错。”
他没有说自己后不后悔。
他想要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十年前那时候,他还不认识陈剑。天资过人的年轻向导,怎么都不能放任帝国总司令在他眼前死掉。
他那时只是想救人。
而救人的心,根本无关对错。
——这句话,他一直是用来安慰季末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信不信,但总是这样说给自己听。
顾山看着病床上的白海青,他瘦得过分,脸颊凹陷进去,眼睛也深陷,面色青白。
即使长时间的囚禁损耗了太多的身体机能,白海青依旧是头脑灵光地跟他交谈,甚至连沉默都是思路活泼的。
他没有变。
就跟十年前一样,聪明,光彩照人。
顾山喉结上下浮动,最终只说了一句话。
“你告诉我陈剑在哪里,我放你走。”
白海青却好像没听见这句话一样。他呆呆地看着头顶的白色,保持静止。
久到顾山都以为他走神了,白海青才轻轻说:“你不用放我走了。”
顾山盯着他,不懂白海青什么意思。
“陈剑你找不到的。”白海青把头转过去看着顾山,平静地说。
“十年了,你都没有放过我。以后……”白海青的目光落在顾山的眼底,他能听到对方喧嚣复杂的心声。
“无所谓了……”
白海青闭上眼。心头肉仿佛在被一把钝刀来回磨,他胸口一抽一抽地痛。
在把所有证据塞给陈剑,让他走的时候,他就知道……
他跟陈剑没有以后了。
还好到最后,他也没有告诉陈剑自己会读心的事,还有十年前跟顾山的精神结合。
他的秘密,一个都没有说漏嘴。
就让陈剑以为自己是个怎么都追不到的、玩弄他感情的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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