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烨翻身从床上下来,弯腰穿鞋时不慎牵扯了伤口,身子僵了一下,但他很快的就恢复了过来,却不想竟被一旁的晏江引察觉了。
晏江引想也没想的拾起放的有些远的布鞋放到了裴烨的脚边,然后直起身来。
裴烨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生来尊贵的孩子,竟会为自己做这样的事情更没想到他如此的细致,自己这般细微的异样他也能捕捉到。
殿下今日怎么来了这里?想了想,选择跳过这个不尴不尬的问题。
晏江引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宫中如今混乱一片,宠溺爱护他的父皇,病的几乎人事不知,他心情烦乱低沉,今日宫门方开便出来寻容浅陵,想要询问详细情况,
不想随后就碰到阿青,听阿青说是裴烨让容浅陵过去,于是鬼使神差的跟了过来,不想裴烨竟受了伤,且看他那苍白倦怠的面色,只怕伤的不轻,这样的认知让他愈发不郁起来。
裴烨见他沉默,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忍着身体的伤痛从床上起身,走到一旁取了百叶莲递给容浅陵。
容浅陵打开玉盒的时候,一瞬间被吸引走了所有的注意力,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他熟门熟路的朝着南院耳房走去:阿烨你先歇着吧,我已将其他药材都带来了,稍后配好了药就去给裴将军用上,不出意外的话,不出半月便能见效了。
他这一出门,将后面跟着进来的阿青也拽去帮忙,屋内顿时只剩下容浅陵与裴烨二人。
平日里他们两人算是师徒,传道受业并非没有话说,可如今晏江引情绪低落,杵在那里一言不发,裴烨本就不怎么会安慰人,加上受伤精神不济,大脑更是迟钝不少。
看着直挺挺站在房内的少年,半晌裴烨低低叹了口气,开口道:要坐会儿吗?
晏江引走到裴烨身边的圆凳上坐下,那没有停顿的动作,好似就等着这句话一般。
殿下有什么心事,尽可以说与臣听听。裴烨试着开口,大抵因为身体受创之故,语气比之以往,更是底了几个度。
然而落在少年耳中,却给他带来丝丝安慰,倒也算歪打正着了。
晏江引也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可是每当他看到这人的时候,视线便总忍不住在他身上流转,呆在这人身边时,便会觉得安心。
似乎只要有他在身旁,什么可怕的事情,都变得没有那么让他畏惧,变得有勇气面对。
裴烨认真的观察着身旁的少年,觉得以他此刻的状态,绝对不是谈论宫里与朝中诸事的时候,于是便尽量避开敏感话题,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缓和气氛。
晏江引虽然话少,却也时不时的接上几句,这样看起来平静的时光,总是流逝的极快,因为顾及着裴烨伤势,阿青便让下人将午膳送到南院来,裴烨与晏江引一同用的饭,而容浅陵却是钻在耳房里边扎了根。
申时末时,容浅陵配好了药,终于从屋里出来,裴烨得到消息,也不顾身上的伤,跟着一同去了裴毅夫妻所住的东院。
裴毅那时候正坐在屋里看兵书,听了容浅陵的话,坚毅的面上起了浓烈的波动,即便知道治疗过程必然痛苦,却是毫不犹豫的让他开始。
容浅陵将所有人赶了出去,只留下自己的药童在屋里帮忙,然后才开始治疗。
先让裴烨饮下经过特殊调理的百叶莲花汁,然后用银针打通全身经脉,腿部萎缩肌肉放血,继而用药性强烈的药草浸泡双腿。
那种抽筋削骨一般的疼痛,让这个身经百战的男人,也险些没能熬过去。
裴烨他们等在外面,看不见里面情形如何,可是他耳力灵敏,那些苦苦压抑的闷哼,还是一丝不落听了个清明。
看了看一旁走来走去的岑韵,裴烨伸手将她拉到身旁柔声劝慰:母亲,莫要担心了,父亲他会好起来的。
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岑韵下意识抓住裴烨的掌心,美目中泪光流转。
安慰的言语总显得那么苍白,随着时间推移,岑韵愈发焦躁起来。
又过去一个时辰,屋门终于被打开,一众人匆忙的凑上去询问情况。
容浅陵用帕子擦掉面上遍布的汗珠,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治疗很顺利,裴将军他这会儿睡着了,大家不要打扰,之后还有四个疗程等余毒清尽,筋脉重生,站起来便是指日可待了。
其中一大段听起来就很复杂的名词,让众人都有些迷惑,但配着容浅陵胸有成竹的语气,又让人稍微安心。
之后十日内,每隔一天容浅陵便来给裴毅做一次治疗,等到六个疗程全然结束,裴毅被告知可以借助外力,比如拐杖之类尝试着行走。
裴烨每日里忙着处理朝中事务,也会抽空去东院看过一番,曾经高大而无往不胜的男人,而今犹如个蹒跚学步的孩童,一遍又一遍的摔倒再站起来,这一切他是在屋里完成的,属于一个将军的尊严,让他无法接受这样狼狈的自己被人看见,可是裴烨有时候站在门外,时常听到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响。
对方的艰难与挫败仿佛都浮现在了眼前,这一切都是他当年一念偏差造成的过错。
当他看到裴毅一点点的站起来,直到最后抛开了拐杖的时候,心中的滋味几乎无法形容。
那人坚毅面庞上数年未曾展现的肆意神采,似乎又渐渐回来了,裴烨觉得自己是完成了一个多年夙愿。
松一口气的同时,他将全部的精力转移到了朝堂的事情之上。
九月初的时候,宫中又一次传来重真帝病危的消息。
根据裴烨之前得到的情报,在这改天换日的时节,很可能会有一场大的动荡,他之前的忙碌便是为了防范那些可能有的意外,但没想到事情竟然来的那般快在裴烨安排好府中事宜赶往皇宫时,已然连重真帝的寝宫也进不去了。
站住,没有陛下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冰冷的利器交叉横亘在裴烨身前。
裴烨冷眼扫了一圈将帝王宫殿紧紧包围住的禁卫军,一张张不曾见过的面孔,让他紧紧的皱起了眉头,脚下无意识的朝前迈了一步,但随即就遭到了禁军的呵斥。
大胆,莫非你想造反不成。
第80章 这些人到底是是谁安插进
这些人到底是是谁安插进来的, 目前还不得而知,但裴烨却清楚自己此刻若是轻举妄动,反倒是给了那些人处置自己的罪名, 他不动声色敛了眼中情绪,淡淡开口:是陛下传本将军前来,我劝尔等勿要阻拦,若是耽搁了要事,你们可担待不起。
打前两个侍卫对视一眼, 其中一人开口道:你等着,我们进去问过再说。
公子,这些人站在裴烨身后的阿青见状, 忍不住愤愤的开口,小小的侍卫,也敢对您如此无礼,他们
注意言行。裴烨淡然开口打断了阿青的话, 静静等着里面的动静,让他意外的是,殿内走出来的竟然是重真帝面前的大红人范公公。
范公公见到裴烨, 态度一如既往的恭敬:裴将军, 您来了。
裴烨问道:公公, 陛下情况如何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公公跟在重真帝身边数十年,若说他会背叛重真帝几乎不可能, 可若是他没有背叛,为何在如此形势下还能好端端的站出来,莫非
范公公沉默了一下方才开口:殿下暂且无碍,将军不必担心。
裴烨察觉到他话语里的停顿,更加确定了心中所想, 他将方才对侍卫那套说辞重复了一遍,然而从范公公口中同样得到重真帝拒绝见他的答案。
裴烨见状也不强求,说了几句客套话便作势要离开,却不想对面年过半百的范公公脚下一个不稳,竟差点摔倒在地,裴烨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待对方站稳便立马松开手。
感觉到周围瞬间冷凝的气氛,裴烨心中不由冷笑一声,面上却道:公公照顾陛下劳心劳力,也当注意身子才好。
范公公拂了拂身上衣裳,微叹一口气:哎,人老了不中用了,不过两夜未歇便吃不消,如今宫中年长些的皇子也就太子了,只不知殿下他今日为何没来蟠龙殿陛下还在里面等着伺候,老奴就不送将军了。
裴烨点了点头,利落的告辞转身。
从蟠龙殿出来,抬眼便见前方一群大臣浩浩荡荡的疾行而来,想必也是得到重真帝病危消息匆忙赶来的,有的人甚至连头上官帽都未曾戴正。
这群人见到裴烨,纷纷的打过招呼,语气多数恭敬,但内心所想为何就不得而知了。
裴将军,里面情况如何了?问这话的是卫轻舟。
裴烨将范公公方才说的情况原意说了一下,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番百官的反应,待那些人与自己错身离开时,压低了声音道:蟠龙殿被人掌控住了,如今里面情形不得而知。
卫轻舟自从姑苏之行回来,可以说是与裴烨达成了同盟,这段时间,裴烨暗中稳定朝中动荡,其中不少切实可行的计策便是他给的主意。
卫轻舟面色一变:可知道是谁的人手?
裴烨张开右手,只见他宽大的掌心躺着一张细小的纸条,上面淡淡的血迹写着二太子三个字。
这是方才范公公塞给本将军的,他与我交谈时说了一个两天又留下这张字条,到底所为何意?
卫轻舟取过纸条细细看过,这三个字之间隔着较大的距离,看着不像是连贯的词语,倒像是三个单独的字,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门道,口中喃喃道:范公公到底想传达什么意思,他可还和将军说了些什么?
裴烨又一次在脑海里细细理过之前范公公所说过的每一句话,猛然想起那句,只不知殿下今日为何没来,一时间面色微变。
卫大人先去蟠龙殿,那边若有何异动,务必想法子化解一下,本将军还有些事情,先行一步。他话落便脚步匆匆的离开。
卫轻舟在后面唤了一声,见裴烨没有丝毫停顿,不由皱了皱眉。
到底发生了何事,竟让这一向深沉淡漠、不动如山的人,变得如此仓惶?
裴烨疾步行走在宫中长廊内,心中不安越来越盛。
殿下,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啊!
避开宫中各路眼线,循着记忆中的路线,裴烨成功的来到了大晏皇宫的密道入口,在假山某处摸索一阵,眼前石山缓缓移动,轻微的响动之后,眼前出现一个漆黑的入口。
这密道还是当年裴烨在位之时修建的,除了他自己与那些心腹手下之外,再无旁人知晓,逝世之前,他告诉了当时的太子。
时隔数百年,裴烨不知道这密道地图是否失传,但此刻他进来,看着内里灰尘寸深、蛛网虬结的模样,便知道这路必定许久未曾有人走过了。
他自来记性极好,就着火折光晕在,这四通八达的密道之内穿行,如履平地一般,半个时辰之后,已然到达了东宫地带。
裴烨出去之前,凝神感知了一下外界情形,这才开启机关。
这条通往东宫的密道,直接通到太子寝殿,出口设在置物架后,暗门开启之时,裴烨顺着木架缝隙朝外看了看,这一眼便看到了躺床上的晏江引。
少年无力的瘫软在床上,手脚皆被粗粝的绳索紧紧缚在床栏,逦丽漂亮的面庞上泛着两抹嫣红,好看的凤眼中却迸射出激愤恼怒的光。
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站在床前,他的右手握着一柄锋利的匕首,缓缓靠近晏江引身前,然后将锋韧抵在了少年雪白无暇的面颊上。
我的好弟弟,皇兄给你吃的东西,滋味怎么样啊?阴沉邪魅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寝殿之内,让晏江引一瞬间变了面色。
你晏江引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的男子,不敢置信道,你是晏江凌?
呵!晏江凌冷笑一声,一年不见,难得你还记得我这个二哥啊。
你想干什么?晏江引想不明白,这个本应该被圈禁在宗人府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在出现在自己的寝殿里,他是如何逃出来的?竟然能将东宫之中的人手全部换掉。
我想干什么?晏江凌手上微微用力,少年无暇的面庞便被划开一道血口,这你就该问你那个贱人母妃了。
裴烨看到那一抹血红的时候,眼神暗了暗,一丝危险在眸中一闪而过,差点就出了手。
可是这殿内除了晏江凌与晏江引外,不远处还侍立着数个男子,裴烨仅凭气息,便能知道这些人的深浅,这些人竟然,各各都在一流高手之列,此刻若是被人发现,一旦打草惊蛇,他必然无法保证晏江引的安全,将他从这些人手中救出。
不许不许你辱骂我母妃。耳中再次传来晏江引的声音,只是这本该愤怒严厉的一句话,不知为何说的却没有底气一般,裴烨自暗处审视一番,方才惊觉晏江引的异常,他这样子,莫不是被人给下了药。
晏江凌抬手的在晏江引面上拍了拍,唇间吐出刻薄的讥讽。
那女人本来就是个贱人,还不让说了是么,本殿缘何落得而今的境地?说到这里,低沉的声音陡然拔高,语气里含着毫不掩饰的憎恶与愤怒,还不是那贱人做的好事,你以为她的死真是我干的啊,其实一切不过都是这女人的算计罢了。
晏江引想要大声质问与反驳,可是身上的难受和脱力让吐字都变得困难:你你在说什么?你害死了我母妃,她都不在了,你还如此如此晏江凌,我不会放过你的。
都落到这份儿上了,还嘴硬呢!真是和你那个娘一样的贱啊,本殿费尽心机多年经营,万没想到竟然会栽在一个女人的手里,你们都好得很呢看看这张漂亮的脸蛋,与那贱人生的多像,若是被我就这么毁了,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且不说大晏会不会要一个毁了容的天子,便是那裴大将军,对着一张残破不堪的脸,你猜猜他会不会多看一眼啊?
你猜,到时候他会要你吗?
感觉着面上冰凉的触感,晏江引身体忍不住的颤抖起来,可是他紧紧的抿着唇,固执的不愿说出半句示弱的话。
那个人吗?
他可会在意自己的容貌呵呵,即便自己生的再好,他也不会既然结果都是一样,生着这张脸又有什么用呢!
分卷(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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