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就这样在心底生根发芽,将曾经辅牙相倚的两人推向了渐行渐远的境地。
在今后的无数个日夜,晏江引常想,若当初自己能稍微冷静一些,耐心听完对方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来那么多事,让彼此的心饱受折磨。
在朝中摸爬滚打的官员,没有几个是心思愚笨的,曾经同进同出的两个人,变成如今的模样,这群人不可能看不出来,很快在官员们之间就传了陛下与太傅大人之间产生嫌隙的消息。
有的说颇得信任的太傅大人失了圣宠。
有的说兔死狗烹,清扫将军府势力是早晚的事情,如今陛下终于要出手了。
有的说裴将军功高盖主,还不知收敛,威胁到了帝王权威,犯了大忌,陛下岂能容他。
总之各种各样好听不好听的话都有,感叹者有之,唏嘘者有之,幸灾乐祸等看好戏者有之,当然也有一群像容浅陵这般与裴烨交好,担心他处境的人。
只是裴烨有更重要的事情,根本没什么功夫听这些流言蜚语的口水,更重要的是虽然他与晏江引之间落得了今日这般境地,但在他看来,这些都是感情上的纠葛,而他始终相信他们还存着旁人无法触及的信任,那是多年光阴沉淀下来的情谊,岂能在一朝一夕便被瓦解。
当初大晏权位更替之时,将军府遭受重创,裴毅差点身死,岑韵受到刺激精神崩溃,裴毅伤好转之后,为了让妻子更好的调养身体,便带着她去了城外大伶山的庄园静养,那里山清水秀,环境清幽,是个休养生息的圣地。
只是住了一段时间,府里老夫人病情一直未曾好转,裴毅最后还是带着岑韵回来了。
除夕前夕,清冷的将军府终于热闹起来,总算有了些人味儿,管家让成衣坊的人给家里每人裁了颜色喜庆的新衣,长宁抱着自己和小侄子的衣裳跑到房里换,也不让下人进去帮忙。
晚膳之前,裴烨过来寻他俩去饭厅用年夜饭,却见暖秋正趴在门口一只耳朵贴着木门,也不知听到了什么,一手捂着嘴巴在笑。
裴烨低咳一声,继而问道:二公子他们在做什么?
呀突然而来的声音,将贴人墙角的暖秋吓了一跳,她匆匆转过头来,拍着胸脯喃喃道,吓死我了,将军您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也没点声啊!语气里竟是不自觉带了几分埋怨。
裴烨黑线,无奈抚额,是你偷听听的太认真了吧!
不过不得不说,这丫鬟真是越过越没大没小了,估计在这将军府里,除了她家小公子外,这丫头只怕都没将其他人看在眼里,也不知道怎么才几年时间,心怎么就变得这般大了。
两人推门进去,却见长宁正举着个粉扑往裴修小脸蛋上擦,小家伙身上穿着精致喜庆的红色锦袄,乖乖坐在圆木凳子上,每当长宁伸手过来时,他就下意识闭上双眼,任由对方在自己面上拾掇,小模样别提多可爱了,当然如果忽略他面上那一大一小两坨红扑扑的脂粉就更好了。
裴烨看到眼前场景,忍不住抽了抽眼角:长宁,你这是做什么?
正沉迷于打扮小侄子的长宁听见这熟悉声音,身子一抖,手上粉扑就掉到了地上,大,大哥
裴烨几步走过去,抬眼打量了一下坐在凳子上的小家伙,只见那小脸蛋上大大的两片胭脂,额头用红绳扎着一高一低两个小髻,甚至连眉毛都没放过,本来才浅浅长出来的疏淡小眉,此刻变成了又黑又浓的两条直线。
这样的妆容,只怕在漂亮的孩子也扛不住啊!
打后进来的暖秋,之前在门外听见这叔侄俩的对话,只觉得俏皮可爱,这会猛然看见自家小公子的尊容,显然也有些经受不住,立时惊呼一声冲到裴修身边蹲下,双手扶着小孩肩膀:哎哟我的小祖宗,您怎么弄成这样了?
裴修看到裴烨,张开一双小手臂要抱抱:爹爹,抱。
裴烨没去抱他,转头瞪了一眼长宁:真是胡闹。
长宁显是有些惧怕裴烨的,他将手背在身后,企图将眉笔往袖子里藏,一边结结巴巴的心虚道:大哥,我我只是想给修儿上个妆,没想到会弄成这个样子的。显然也是意识到自己的成果非常糟糕。
裴烨微微垂眼,便将他的动作看了个一清二楚,板着脸问道:这些哪儿来的?
裴修犹豫半晌,终究老实交代:在娘房里拿的。声音小的如同蚊呐。今日早晨他们去东院请安,恰好撞见裴毅在给岑韵梳妆画眉,因而才有了这么一出。
裴烨平日里本就有些古板,对于这种行为并不太能理解,本想好好教育一番,这时候外面又有下人来唤,想起今日的特殊,最后终究做罢。
他转而倾身抱起裴修,从暖秋手里接过帕子要给儿子擦脸,不想小家伙把脸一偏埋自己颈窝里,全然一副拒绝的模样。
修儿抬头,爹爹给你擦脸。裴烨低声道。
小家伙脑袋藏的更紧,奶声奶气道:不要,不要洗脸,好看
裴烨无语的看一眼长宁,你这家伙都教了他些什么?
长宁被大哥的气场震慑到,匆忙垂下了头,留给裴烨一个无辜的后脑勺。
裴烨简直气笑不得,又劝了几下,见儿子就要用哭出来,干脆也懒得管了,就这么抱着他朝外面行去。
来到厅堂,众人看到裴修这模样,愣了一下之后,具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老夫人今日强打精神也参加了除夕宴,见着自家宝贝重孙被弄成这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哎呦我的小宝贝儿,怎么弄成这模样了,快来曾祖母这里,曾祖母抱你。
一旁裴毅本也打算训斥句荒唐,见自家母亲精神稍稍好转,便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之前裴烨让管家在饭厅里备了数桌饭菜,开席之后,便让一众侍卫家仆也一并入席用膳,人多难免热闹些,一开始众人都很举措,到了后来,也就各自放开了。
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将军府可说是受到很大打击,一顿酒席喝到后来,大家都有些悲从中来,特别是那些侥幸未死的侍卫,想起自己牺牲的兄弟们,酒水是一杯接这一杯。
酒过三巡,几个侍卫踉跄着出门燃放爆竹,裴烨顾虑着老夫人与裴毅夫妻的身子,便让人送他们回去,之后亲自带着裴修与长宁回房睡觉。
俩小孩尚不知事,大人之间悲伤的氛围并未影响到他们,蹦蹦跳跳的回到南院,裴烨为裴修脱了衣裳将他放到被窝里,小家伙却一直睁着骨碌碌的双眼不愿睡觉,还粘着长宁不让走。
长宁最后干脆也脱了鞋子爬到床上,右手食指戳着小家伙肉嘟嘟的脸蛋:修儿是不是舍不得二叔走啊?
裴修重重点了点头:四(是)。
长宁闻言一下乐了,当下拍板道:那好吧,小叔今晚就在这陪你,大哥,我今天要在修儿这里睡。
裴烨心里也没那许多规矩,见他俩高兴,自不会多说什么,等他俩都睡下了,这才转身离开。
第104章 春节过后,按照往
春节过后, 按照往常规定,初七方开始上朝。
新的一年万象更新,百官们也是精神头十足, 在金銮殿内碰了面,具都笑盈盈的相互道贺寒暄,直到传官唱了声皇上驾到殿内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官员们各自呈上奏折,晏江引率先浏览一遍,那些折子大多辞藻华丽, 引经据典,光是铺垫就占了三分之二的篇幅,最后要说的却不过是些街长里短的事情。
看了几册, 晏江引简直不胜烦扰,便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偏头看向侍立身侧的福公公。
福公公立马会意,上前一步抖了抖手中浮尘:有事起奏, 无事退朝。
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并没有站出来的打算。
裴烨不经意的扫了一眼殿中众人, 上前一步道:臣有事要奏。
晏江引有些意外:太傅大人要说什么?
微臣近日得到消息, 说是南疆最近与其毗邻的粟缅国往来甚密, 臣担心会对我大晏不利,故而欲请旨前往边境。
从去年秋天至今, 南疆便一直举止怪异,却又查不到什么具体线索,这事情几乎成了裴烨心中的一根刺,仿佛头顶人把闸刀,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可他不知道那刀悬挂的方位,这种不安让他一直心中惴惴,直到昨日才得回一点线索。
大晏潜伏在南疆的探子昨日传回消息,南疆皇子乔装前往粟缅都城,边疆到长安路途遥远,这一趟消息传回来,少说也得三四日,军情向来瞬息万变,那边形势如今也不知如何了。
晏江引是知道这事情的,可却没料到裴烨会要求亲自前往,莫非事情真的很严重吗?
短暂的诧异过后,他问道:不知太傅具体有何打算?
裴烨将自己的想法言简意赅叙述一遍,当官员们听到那句调京郊三万兵马赶赴边疆的时候,很多都变了面色,立时便有人站出来反对:陛下,这万万不可啊,京郊的军队自来担负着京中安全,岂可轻易调动,若是一旦出了什么事情,便是远水难解近火,届时又该如何是好?
是啊,李大人所言极是,还望陛下三思。
南疆近年来国力衰微,早已不能与我大晏比肩,此时挑起战争对他们有何好处呢?至于南疆皇子前往粟缅都城一时,我看也不一定是为了联盟,要知道粟缅人向来讲求平和,规避战争,粟缅的王妃还是我大晏公主,又如何会与南疆联手对付大晏,必是将军多虑了吧!褚及炎仍旧是那副不急不缓的模样,仿佛在谈论着今日天气好坏一般,只是出口的话却绵里藏针。
他这翻话抽丝剥茧下来,就差说裴烨以公谋私,意图夺取兵权了,在场众人具是人精,哪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场面一时热烈更甚。
裴烨淡淡朝褚及炎扫去一眼,双眸恍如千里寒潭。而挑起事端的男子却分明看热闹不嫌事大,他直面着裴烨周身的寒气,毫无惧意的挑起眉角朝他勾出一抹笑意。
晏江引见场面一片混乱,抬手敲了敲御案:都住口。
百官一时安静下来,齐齐抬眸看向殿上。然而晏江引的目光却独留在裴烨身上,他顿了半晌,方才开口:太傅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南疆人自来狡诈多变,我们还需早做防范为妙,既如此,便由太傅大人亲往南边吧。
晏江引可说是裴烨手把手教出来的,他虽然年纪轻,但这几年来所表现出的聪慧与能力朝中都有目共睹,特别是登基之后雷厉风行的执政手段,更是震慑了不少人,因而这话一出口,根本没人敢上前反驳。
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下朝之后,晏江引便草拟了圣旨,让人送往将军府。圣旨中允了裴烨拨调三万兵马的要求,但因为朝中近来有桩大事,加之边关事态不算紧急,出征时间将定在十日之后。
褚宅
褚尚书与几位朝中大员在书房议事。
尚书大人,这事只怕不简单啊,我看南疆的事情八成子虚乌有,只怕守边是假,夺权是真。林大人捋着自己的一撮山羊胡,如是道。
裴家如今权势如日中天,若再得到京郊所有的兵权,我等今后还有什么凭仗与之抗衡,说这话的男子名叫潘肃,是个年过不惑的武将,之前一直在京郊禁军之中担任都统。
他与褚尚书几人当初本是看好二皇子的,不想站错了党派,如今落得这般境地,虽然皇上还未对他们下手,但只怕是早晚的事情,如今若想保全家族地位,唯有手中握着更多的资本,可现实往往与理想背道而驰,近来裴将军在军中动作很大,我们的人很多都被他借故处理掉了,本将军也因此降了级,如今在京郊禁军中几乎要说不上话了。
褚尚书紧紧的皱着眉头,半晌方才开口:我们的确不能再坐以待毙了,需得想个计策才好,诸位可有什么好的法子?
林大人道:近日传言陛下与裴将军生了嫌隙,我们不如将计就计,想法子推波助澜一把,让陛下对他彻底失了信任,如此一来,只怕裴将军就顾不上对付我等了。
褚尚书摇了摇头:此事只怕行不通,今日在殿上诸位也看见了,那裴烨提出要带兵出征,陛下二话不说便应了他,若心有芥蒂,又岂会如此无所顾忌?
潘肃沉思片刻,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容侯府在之前的宫变之中,被太师府的人偷袭,同样遭受了重创,陛下如今最大的依仗便是裴将军了,若他落马,便算斩除了我们最大的威胁,届时皇上就算有心追究,只怕也得留几分顾及,不如我们就话到这里点到即止,却是抬手做了个砍杀的手势。
一旁从始至终一言未发的褚及炎听此,忍不住蹙了蹙眉:潘将军未免将事情想的太过简单,裴太傅可是万马千军里边儿杀出来的,其实力深不可测,若能轻易被我等得手,还不晓得已死了多少回了。
这潘肃想起当年随裴烨出征,在战场上看到的情形,男人狠厉嗜血的模样,恍如地狱之中走出来的杀神,所过之处无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刺杀一法,的确难以行得通啊。
下官倒有一计,不知当讲当讲?
哦?褚尚书偏头看向坐在下首的中年男子,不知孙大人有何高见?
孙止扬道:下官家中有一义子,生的姿容出众,且聪慧伶俐,若能得进将军府,以他的模样与性子,必能讨得裴将军喜爱,此事若成了,我等今后行势也定能方便不少。
潘肃一愣,随即嗤笑出声:孙大人莫非糊涂了不成,你那义子的确生了副男羡女怨的好相貌,可他即便再如何惊鸿艳影,国色天香,那也是个带把儿的,你别自己好这口便以为所有人都如你一般,裴将军又不是断袖,岂能买你和账!
孙止扬倒全然不在意他话里的嘲讽,轻轻抚了抚袖摆,仍旧是那副不疾不缓的语气:潘大人又怎知裴将军不是?久闻他妻子早丧,之后也不见续弦,加之他与陛下之间关系斐然,各位大人想想之前陛下在朝堂之上种种表现
孙止扬喜好男风,这在京中并非什么秘密,都说他们这样的人,对同类的感知极为敏锐,这孙止扬又本就心细如丝,能察觉出些什么,也不是不可能,众人听他分析的头头是道,脑海里也不由跟着思索,抽丝剥茧之下,一时具是面色大变。
最先开口打破沉默的仍旧是褚尚书:若果真如孙大人所言,倒是可以一试,十五便是宫宴,届时朝中五品以上官员,皆可带家眷前往赴宴,孙大人便携令公子同往吧,只是既然要做,就要做到万无一失,倘若裴将军不买这个账,我们也得想办法让他接受了才行。
分卷(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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