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容凤笙半信半疑。
总觉得哪里都透出古怪,她在心里暗暗算着谢玉京下朝的时间,又极为恼恨,这手腕上的镯子,定要让他给自己解开才好。
不过眼下是没希望的了。依照谢玉京那性子,他不会将解开的办法,告知给这殿中的任何人。
容凤笙清了清嗓子,眼睛看向松香。
“我要洗漱。”
松香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好。
容凤笙脸色恹恹的。眼下,她只有一只手可以自由活动,这漱口还好,净面,便有些为难,好在松香十分体贴,主动拧干湿帕子给她净了脸。只那装水的木盆却放得离她很远,容凤笙见状,皱了皱眉。
“将水盆放的近一些,我要净手。”
小宫女眨巴眨巴眼,思量着上头下的死令——
决不能叫公主看见自己的脸。
这命令下得奇怪,松香却无可奈何,像她这般的小人物,除了遵从还能做什么呢?
要是违抗,只有脑袋搬家的下场!
“陛下说了,不让公主自己动手,就让奴婢来为您擦拭吧。”
松香连忙跪下。
说着,便捧起她的手,仔仔细细地擦起来。
十根手指纤细如葱白,指甲修剪得圆润齐整,宛如一对精美绝伦的艺术品,看得松香羡慕不已,难怪陛下要将她藏在这含露殿之中,不让任何人看了去。
这般美人,好如稀世珍品,谁见了都想收藏的啊。
为免这位娘娘待得无聊,松香小心翼翼道:
“奴婢为您染指甲如何?”
容凤笙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的手上,听她这么问,便随意点了点头。松香立刻起身出去拿工具。
容凤笙试着起身活动,却发现这链子的长度果然刁钻,竟是只能离开榻边一步,多半步都不行。
她的眉越收越紧,心头亦是越来越烦躁。她目光在殿内乱转,又发现了一个古怪的地方。
这里,竟然找不到一面镜子。
按理说,在妃嫔侍寝的含露殿,都是会放置一面梳妆镜的,方便妃嫔在侍寝之后整理仪容。
眼下是想看看自己的形容,都没有办法。
容凤笙的眼睛落回地面,地板亦非光可鉴人,而是铺了厚厚的毡毯,赤脚踩在上面松软无比,还透着微微的热度,想来底下烧着地龙,烧的室内温暖如春。
这……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松香很快就回来了,她刚想托起容凤笙的手,头顶便传来女子清冷的声音。
她道,“去请太医令。”
松香一脸为难。
“这……陛下吩咐过,不让您见外人。”
容凤笙眸底掠过一丝愠色。
又给她戴镣铐,又不让她见人,这是想要把她囚.禁在这里吗?!她怒上心头,又强按下去了,心思一转。
“我有些不舒服,我……肚子有点疼,”
她一手抚上了小腹,有点难受地呼出一口气。
松香一惊,见她脸庞透着病色的白,神色也不像作伪,犹豫了一二,便匆匆出去了。
容凤笙将手移开,垂下眼。
她必须弄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很快,魏宣烨便进来了。
看到熟悉的人,她神情松动了很多,亦是正经端坐在了榻上。
魏宣烨行了个礼,垂着眼睑,嗓音清凌凌的。
“娘娘是哪里不舒服。”
容凤笙不语,静静看着他衣袖上的青莲纹路。
半晌,方才幽幽开口。
“难为你还记得本宫,以往,魏大人帮了我很多,都还没有好好地酬谢过大人。”
容凤笙微微笑着,“若没有太医令的帮助,我恐怕活不到今日。”
魏宣烨谦逊道,“都是娘娘计划周全。”
见状,她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
“你可知,那个孩子在哪?”
“娘娘问的可是……”
“你知道,何必装作不知。”她的手支着额头,连着锁链的手抬起,有点倦怠地拨弄着茶杯,“眼下江山已定,新帝登基。况且我这般,你也看见了,怕是再翻不起什么风浪。又能让一个还没断奶的娃娃做什么?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他的安全。”
魏宣烨舒出一口气,“自然是安全无虞的。”
容凤笙换了个坐姿,她手指抵住额头,“大人,我总觉得哪里有古怪。七天前,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只记得,是陛下将我从永兴殿中带出,之后的事情,我一概不记得了。可为什么我一觉醒来,便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而且,脑海中时常蹦出一些片段,像是关于某个人的,但是我却不记得那个人的名字,也不记得那个人的声音了。我是不是病了?”
魏宣烨默了许久,淡淡道,“臣冒昧地问一句,娘娘爱陛下么?”
容凤笙一怔,“你问这个做什么?”
魏宣烨始终没有抬头,声音也是平淡无比,“那娘娘到底是在怀疑什么呢?是怀疑陛下,还是怀疑微臣呢?娘娘昏迷的那几日,陛下日夜守候在您床前,半刻都不愿离开,彻夜不曾合眼。若非朝臣催得紧,怕是要永远守下去。这般深情厚谊,令微臣很是动容。”
“陛下听闻娘娘很有可能醒不过来,那副神色,竟似是……存了死志。”
魏宣烨低叹,“微臣实在于心不忍,便建议用一道古方,来唤醒娘娘的神智。
彼时,微臣只有七成的把握,陛下却让微臣勉力一试。微臣见陛下精神不佳,伤口也未愈合,便劝陛下去歇息一会,陛下却执意留下,看着微臣为娘娘施针。”
“你的意思是,我确实失去了一段记忆?”
魏宣烨点点头,“此法,确实于记忆有些损伤,却于日常生活没有什么大碍。”
他一板一眼道,
“不过,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如果是能够被轻易抹去的记忆,说明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或事吧。”
“娘娘在微臣的印象之中,一直是个看得很开的人,何不忘掉过去,惜取眼前人呢。”
魏宣烨微微欠身。
“言尽于此,微臣告退。”
殿门被轻轻阖上。
容凤笙双手紧攥,久久愣怔。
是啊,若是她的心愿,是得见太平盛世,那么遗奴完全可以做到,对她而言,遗忘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就像魏宣烨所说,如果这么容易就能忘记的话,那应该,不是很重要的人吧。
她如今的记忆中,只剩下遗奴,也只记得遗奴。
那么,就让一切都随风而逝吧。
这么一想,心头豁然开朗了起来。
她现在,只想跟遗奴在一起,一直跟他在一起。心里有一道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就像是催眠那般,将这念头,深深地植入进她的脑海之中。
谢玉京过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桌上摆着一盏灯,莹莹的光,暖润了女子白皙的侧脸,她上身是一件薄薄的纱衣,领子上缀着几粒珍珠。长长的裙摆逶迤,细瘦莹白的脚踝微露。
衣袖下的一只手,被一条细细的锁链连在床头,限制了活动。另一只手则闲闲地把玩着什么,五根手指忽地一松,一枚小小的酒盏,落到松软的毯子上。
容凤笙抬眼,便看见了立在珠帘后的挺拔人影。
“陛下。”婢女们纷纷福身。
谢玉京抬了抬手,她们便都低着头,静静地退了下去。
容凤笙刚捡起那酒杯,就被人夺走了去,他的鼻尖凑近她身旁,轻轻一嗅,
“喝酒了?”
真是狗鼻子,她竖起食指,“只有一杯。”
谢玉京满脸的不信,她便转而捏住他的脸颊,扯了扯,“怎么。不开心?板着脸,像个老头儿似的。”
谢玉京拧眉,却任她捏着不松手。
“上朝不开心?”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封后的事,她是他父皇的续弦,是他名义上的继母。
身份摆在那里。不论是在哪一朝的臣子眼中,这层关系就是天然的隔阂、绝不可跨越的鸿沟。或许,在以前,她亦是这般认为,与自己的继子在一起,是大逆不道、道德败坏、是决不被允许的,所以,她才那样的摇摆不定,时刻被负罪的感觉包围。
可如今,经历了那么多事,她心态不同了,剩下的时光,她只想为了自己、为了遗奴而活,自是不会再在意这些。
人生短短几十年,为什么要在意旁人的看法?
谢玉京却是蓦地伸出手,将她紧紧抱进了怀中,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他手背上青筋暴起,深深闭目,埋在她颈侧大口地呼吸,只有那股熟悉的旃檀香气,才能死死锁住心口的凶兽,让它不至不顾一切地挣扎而出。
“朕真的想杀了他们。”他低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汹涌的杀意与恨意,令她微感心惊。
容凤笙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得环上他的背,在他的脊梁上轻轻抚过。
他们静静相拥。
片刻后,谢玉京终于将她松开。她却忽地紧握住他的手,这才发觉他皮肤上汗意淋漓。
握着他的手,像是握住了一条湿滑冰冷的蛇。
宫锁雀翎 第1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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