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嘟声响起。一秒,两秒,十秒,电话始终没有被接通。
廖维鸣想到什么,眼神沉下来,转而拨打另外一个号码。
几秒后。
李彦诺的声音在电话那一头响起:“喂?”
“温梦是和你在一起吗?”廖维鸣干脆地问。
而对方顿了一下,平静地回道:“是。”
第32章 chapter 31 【修】老友 (……
手机开始逐渐在廖维鸣掌间发烫, 变得很沉。
静默片刻,他沉声说:“麻烦你把电话给温梦,我有事和她讲。”
李彦诺没有动, 也没有出声,显然并不打算按照他的要求行事。
“那你们现在在哪里?”廖维鸣深吸了一口气, 努力压住翻滚的情绪, “这总能说吧?”
他果真得到了一个地址。
“新厂街183号。”
画室的门被推开,带起一阵微凉的风。助理正在外面偷偷玩手机, 看见廖维鸣突然出来,被吓了一跳:“廖老师, 您已经吃完饭了?这么快?”
廖维鸣随意地点了下头, 手里握着车钥匙, 匆匆下楼去了。
从东二环到北三环,一路上导航都是红色的。车子走了又停,停了又走。短短七八公里的距离, 对于身处极度焦虑之中的人来说, 却像是要开出一个世纪那么久。
红绿灯交错中, 廖维鸣眼前的马路变得扭曲、狭长。
阴沉的云彩借由夜色往下垂, 就垂在无尽的长街上。这条街巷通向未知的远方, 如同列维坦画中那样, 满是荒凉。
唯一的区别, 是道路的尽头并不是《弗拉基米尔之路》里的审判之地,而是胡同口一家很小的静吧。
廖维鸣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灯光昏暗,老板在断断续续练习的木吉他。工作日的晚上店面冷清,除了吧台边坐着的男人,再看不到第二个客人的身影。
廖维鸣环顾一圈, 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于是缓慢地开口:“温梦呢?”
“你来晚了一点,她刚刚走了。”李彦诺抬起脸,平静地问,“要喝点儿什么吗?”
他面前摆着两个喝空的shot酒杯,还有两杯没有来得及喝的。杯口闪着润泽的光,龙舌兰的味道沿着玻璃往外涌,辛辣、呛鼻。
廖维鸣顿了一下,才回答:“不了,我是开车来的。”
李彦诺点点头,没有要留他的意思:“好,那就早点回去吧,路上小心。”
既然此行是来寻找温梦,那么目的没有达成,理应转身离去。只是廖维鸣走出两步,脚步渐渐变得迟疑,最后停了下来。
他在思考什么。
几秒之后,廖维鸣回过头,重新走向吧台,拉开了李彦诺身边的那把椅子。
“要一杯曼哈顿。”他坐下来,向老板点单。
黑麦威士忌和糖渍樱桃都是现成的,只是老板放下吉他之后说店里没有苦艾酒,能不能用杜松子酒替代。
廖维鸣不大在意地回道:“都行。”
本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喝什么都无所谓,喝什么都行。
那杯曼哈顿很快被调好,端了上来。樱桃在殷红的酒液里沉浮,看着有模有样,闻着也是一股甘甜。
廖维鸣早有心理准备,也没有什么期待。但尝过一口之后,还是下意识皱起眉头。见李彦诺正疑惑地看过来,他想了想,决定还是解释一下:“味道不大对,有点像……”
“料酒?”
“料酒。”
李彦诺和廖维鸣几乎是同时开口。
你看,老同学之间就是有些无用的默契。
如果是心无芥蒂的两个人,遇到这样的巧合,总该是笑一笑的。但此时无论是李彦诺还是廖维鸣,都没有微笑的打算了。
沉默片刻,廖维鸣把酒杯往前一推,准备说些什么。
而这次对方先开了口。
“维鸣。”李彦诺转动起眼前的龙舌兰,“有件事我其实一直没有和你说过。”
话出有因,廖维鸣顿了下:“什么事?”
“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
空气突然变得尖锐,简直要戳穿廖维鸣暗藏的不安。
他听懂了。
——李彦诺之所以这么说,一定是刚才和温梦开诚布公地谈过什么,才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他们讲了些什么?
为什么温梦不接自己的电话?
为什么她要先走?
廖维鸣坐不住了,几乎要后悔自己点了这杯料酒。他想要马上离开,想要马上去找到温梦,想要去解释他能解释的一切。
可即将要起身的时候,他又停住了自己的动作。
因为在爱情这件事面前,先动心的人总是会缩得无限小,变得无限低。以至于直接如廖维鸣,也偶尔会有犹豫的时候。
他想了很久,扭脸看向李彦诺,声音沉得很低:“你是不是和温梦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李彦诺没有回答廖维鸣,哪怕对方用的是警告的语气。
他只是继续自己刚才没有讲完的话题:“我羡慕你有很多勇气。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一直朝着一个方向努力。”
这句话让空气彻底安静下来。
李彦诺在直言不讳地剖白自己,讲出那些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在努力回避的心里话。
在说完之后,李彦诺抬手喝空了面前的shot。酒精顺着食道燃烧,让他闭了一下眼睛。
廖维鸣把对方的行为都看进去了。
共情是最多余的能力,却也是艺术家的本能。一些激荡的情绪逐渐被收敛,变得不那么锐利。
也许是想起了一些曾经相处的时光,廖维鸣开始沉默不语。
过了两三分钟,他才慢慢地说:“我哪有什么勇气。你胆子比我大多了,还记得吗?那么大的一个□□,你三下两下就给拆了。”
高一,生物实验课。
廖维鸣一刀下去,蟾蜍当场血溅四方。按理说死都死了,应该老老实实闭上眼睛。可那只蟾蜍偏是不肯,就要在不锈钢盘上狠狠蹦跶两下。
吓得廖维鸣从塑料椅子上弹起来,惨叫道:“啊啊啊啊——它怎么死了还会跳啊!”
李彦诺恰好和廖维鸣分在了一组。
他扫了一眼这个在当时还不算很熟悉的同学,平静地解释道:“这是因为植物神经反射。”
“□□不是动物吗?为什么是植物反射?”
一看这位就没有好好听过生物课。
“首先是蟾蜍不是□□……算了。”李彦诺解释了两句,决定不再浪费口舌。干脆把解剖盘直接抻到自己面前,默默地完成了接下来的工作。
廖维鸣隔开两米,小心翼翼地围观了一会儿。最后好奇地凑了过来,简直要对学霸干净利落的解剖手法心悦诚服了。
于是下课铃一响,他就大大咧咧的把胳膊搭在了李彦诺的肩上:“兄弟,多谢你帮忙,以后咱俩就是朋友了。我罩着你,有什么事就说。”
李彦诺可以甩开自作主张的廖维鸣,但他没有。
因为对方是如此生动有趣,自己又是如此枯燥乏味——高一时除了廖维鸣,几乎没什么同学主动和他来往。
那廖维鸣为什么要和他做朋友呢?
此时坐在吧台前,廖维鸣听到了这个问题。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重新举起装着曼哈顿的杯子,又喝了一口,单薄的面相皱起来:“因为当时我也挺羡慕你的。”
卡在青春期的末尾,廖维鸣有太多敏感的想法,太多无法通过创作宣泄的情绪。李彦诺像是一块稳定的基石,刚好压住了动荡的船尾。
“今天的任务还差两页没有完成。”李彦诺检查过后,面无表情地把练习册塞回廖维鸣手里。
“明天再说吧。”廖维鸣锤了捶胸口,“你看现在外面天好阴沉,总感觉心里堵得慌,很难受。”
“不行。”很显然李彦诺在学习这件事上是不会让步的。他一把拽住朋友的书包带子,把廖维鸣扯回到座位上:“快点写。”
廖维鸣长长的叹了口气:“苍天啊!怎么就让我认识你了,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话虽如此,笔尖还是老老实实的在纸张上移动,直到填满练习册的最后一个空隙。
性格如此南辕北辙的人可以做朋友吗?
答案是当然可以。
至少当初他们就维持了两年多的友谊。
晴天时一起打球,雪天时一起放学。课业不忙碌的时候,去廖维鸣家打游戏。课业紧张的时候,去李彦诺家上自习。
彼此磨合到李彦诺能够一眼看穿,生日那天廖维鸣是故意发错短信,提前一个小时叫温梦去别墅。
而廖维鸣也能在捡起篮球时发现,李彦诺正对着场馆另外一端走神。那是女生上体育课的方向,温梦正在一下接着一下用腕子颠动软排,想要传给乔婕。
廖维鸣把篮球抛出去,故意砸在朋友肩上:“喂,你看什么呢?”
李彦诺笑笑,回身接住球,没有开口解释。
他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是最好的朋友、是无话不说的朋友。既然如此,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呢?
此时两个成年男人坐在吧台边上,面前是毫不相干的酒,突然都失去了沟通的能力。
李彦诺把最后一杯龙舌兰喝光,抬手示意老板再添点。而廖维鸣没吭声,直接用掌心盖住了对方的玻璃杯,不让李彦诺再续下去。
一些光零散地投下来,穿透酒杯的横截面,在吧台上映出些斑斓的色彩。
鸟与荆棘 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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