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笑了:
“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王嬷嬷了。那时她在钱庄里做杂役,收入十分微薄。有一次我碰上她在工余做绣活儿,发现她的纳纱绣法十分好看独特,但城中流行的是锁针绣,根本无人在意她的绣法。我对王嬷嬷说,将来能把她的绣品卖到大运皇朝的每个角落,她却笑话我,说小女孩儿不能吹牛皮。那时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开个绣庄,将王嬷嬷的绣品发扬光大,让她挣到很多很多的钱。”
“我想,天上若真有财神,掌管的绝不是金银这些阿堵之物,而是如何令人之智、力、巧顺其天性技能,昂然蓬勃,广为散布,从而令天下之人,都能因遥远异乡另一人的才能而受益。”
两人穿过最后一段回廊,四下恰好无人,廊下檐铃飞舞叮咚。春花边说边走,一双眸子如宝石般莹莹发亮,仿佛仍是那个爱吹牛皮的小女孩儿。
谈东樵深深凝望着她,整个心魄都被她占了去,再也无法将目光移开。他蓦然停住脚步,拉住她的手。
“春花。”
心脏狂跳,似乎要破胸而出:
“三年前的事,并非是污点,而是此生发生在我身上,最好的事。是我生了贪念,不能自抑,是我,想与你成婚。娶妻也好,入赘也好,不过是身外浮名,我所盼的,只是能与你朝夕相伴罢了。”
他靠得更近,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宽广如渊的气息之中。
“若我从未与你相识,修无心道,也是一生清净。但如今既已相识,若竟不能相守,此生所有清净,都成了孤苦。……春花,我的心意,你可明白么?”
春花被他扯得收了步子,茫然回望,便如一脚踩空,跌入了他毫无遮掩的一泓清潭。
她只觉浑身烫得惊人,他热切的凝望仿佛一味最毒的裂魂,将她的魂魄从天灵盖抽出来,劈成了两半。
一半将自己拧成了个麻花,肆意地狂笑,只想扑过去亲亲他清冷好看的眉、眼、唇,然后拉着他出去满街炫耀:
“我的!我的!我的!”
另一半则深沉矜贵地拈花微笑:“春花施主,你忘了我们说好的计划了么?”
只剩一个毫无机灵劲儿的躯壳,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颤抖着地问出了那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你只想着要入赘、成婚,可想过……以后么?”
谈东樵一愣。
“以后?”
春花抿了抿唇。
哼,瞧他这模样,定是想着成婚以后就是夜夜春宵……咳咳,哪里想过什么别的以后。
她拼着强大的意志力,将肆意狂笑的和拈花微笑的两半魂儿重新收回躯壳。
“谈大人,你的心意,我明白的。但我们生意人,若没有想好以后,是不敢下本儿的,你可明白?”
“……”
谈东樵彻底呆住了。
嫁娶之事,确实不是他博学之所在,但……寻常人家议亲,绝不会有个姑娘拎着账本拍在面前,说没有赚头,我可是不会下本儿的!
这一回他明白了,屡次碰壁,绝不仅仅是自己蠢笨的缘故,眼前这女子,或许是整个大运皇朝最难娶到的女子。
他张了张口,欲说什么,耳边却突然飘来一丝不要命的试探:
“咳咳,师伯……”
闻桑从回廊一角讪笑着露出个脑袋,谄媚得仿佛担心见不到明天的日头。
“我师父说案卷里有个疑点,叫你过去商议。”
这真是难为他了。天官大人向来以公事为重,他不及时通报,也是要被打断狗腿的。但这会儿……他观师伯的脸色,私事上也颇有些坎坷啊……
春花轻咳一声,垂眸后退一步:
“谈大人且去忙吧,什么时候想好了,再来找我也不迟。”
她施施然行了一礼,转身负手离去。
谈东樵沉默地盯着她的背影,但见她越走越摇摆,越走越轻快,迈出门槛的时候,几乎是小跳着出去的。
“……”
“师伯?”
闻桑听见他师伯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岁。
接下来的几日,断妄司查案奔忙,春花却几乎比断妄司还要忙。
万应堂倒台,在京城商界掀起了轩然大波。一连数日,都有京中老板造访长孙家,一是探听消息,二是商讨取经。还有几家此前主要给万应堂供应原料的商户,经了这个打击,账款再也讨不回来,几乎血本无归,只得求到春花面前。春花挑了几个知根知底的,分了两成春花药铺的供应出来给他们,其余的也是爱莫能助。
商户们各自求生,有那弱小无依的小鱼小虾,被资力雄厚的大鱼一口吞下,也是寻常。又过了几日,大事底定,春花终于腾出空来,给陈葛设宴压惊。
陈葛眼中的贪蛊已被取出,不需细想,便已明白自己被坑得多惨。春花贴了一笔钱,又摁着他自己拿了一大笔钱财出来,补偿那些被他拉入万应堂的伙计和熟人。如此折腾了一轮,陈葛发觉,自己积攒了多年的家财几乎耗尽,只剩了一屋子堆积如山的万应丹。
所幸的是,断妄司认定他也是中了贪蛊,并非谢庞同谋,所以虽有协同蛊惑之举,但只罚了了些钱财,并未问罪。
陈葛手脚都受了伤,裹着厚厚的纱布,长孙衡甚是乖觉地拿了勺子,喂他吃一碗肉粥,边喂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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