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琅漫不经心地抚摸腰间的金乌弩,幽幽一叹:“于大人知道的,我爹娘走得早,还未来得及把镖局正式交给我。云湘城里的大小事务,和衙门里的关系,我都一概不知,两眼一抹黑。这些日子,遇到的磕磕绊绊也不少。”
李明琅刚过及笄之年,生得又柔美,若非她手上把玩着利器,一贯的名声也是飞扬跋扈,于福倒真要信了李明琅是个小可怜。
于县尉眉心刻着深深的凹痕,像是一棵饱经风霜的老树。他淡淡支了一招:“仿照往年惯例即可,你初入商场,人微言轻,不好得罪了汪大人。”
李明琅眯一眯眼睛,葱段似的指甲在桌沿划拉。于县尉说的道理她都明白,但镖局往年给汪县令上供的份例,也是如今的她万万出不起的。总不能去票号借银子来拆东墙补西墙吧?
她叹气道:“年头不好,云生镖局也是勉强维持,小女子即便有心也是无力啊。欸,想必县太爷那也捉襟见肘,不然怎的连修筑河堤的石材泥沙都……罢了,多谢于大人提点,我回去就想法子凑钱,说不准汪县令会拿礼钱匀一匀给您这边,也算我给云湘城做一件善事。”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似是感慨又似在嘲讽。在座的两人都知道,汪县令那厮就是个貔貅,贪婪无度,只进不出。银钱落到他手里,万万不可能出一粒沙、一块砖到河堤上。
于县尉呵了一声,没接李明琅的话。这小丫头片子拿河堤缺钱的事暗示他,但他压根不信李明琅能翻起什么风浪,更不可能为她得罪自己的人顶头上司。
“时候不早了,李当家请回吧。”于县尉寒声道。
李明琅柳眉轻挑,轻哼一声:“城中的商贾、掌柜,一人出一笔,也够在开春前把大堤完工的银钱凑足。于大人要是想好了,可以来镖局找我。”
“请。”于县尉起身,为李明琅撩起门帘。
李明琅撞上油盐不进的于县尉,一时也没有别的法子。她不动声色,福一福礼,就踏着泥泞的土路往外走。
天空中下起濛濛秋雨,李明琅钻进绿豆递来的油纸伞。
“小姐,仔细脚下。”
听着淅沥的落雨声,李明琅回身望向顶着雨水干活的役夫,心中忽然有了成算。
既然求人不成,那么就只得让人来求她。
秋夜渐长,阶生白露。
距离汪县令家的喜宴越近,李明琅的脸色就越寒。
东厢房的书桌上摆着一匣子银钱,木匣上用金漆雕画着莲子、百蝠的吉祥纹样。这是她要拿去给汪家少爷纳妾的礼金,钱不多不少,但也足够叫李明琅肉疼。
嗖的一声,一道虚影扎在墙上的靶子正中。一指长的箭力透靶心,铮铮作响。
李明琅斜躺在榻上,想起小时候娘亲说她胳膊气力不足学不了拉弓射箭,教她使用金乌弩的情形。
温柔淡雅的娘亲一改轻言细语,以柳条为鞭,厉声教导她如何持弩,如何瞄准……
又想起人高马大的爹爹将她抱起,坐在臂弯上,说即使她没有习武的天赋,也会是镖局未来的当家。
“经营镖局,不是打打杀杀就足矣。我李道仁的女儿,要学会用这儿……”
指尖点一点太阳穴,李明琅望着窗外结霜的树梢,叹息道:“爹娘,你们当初是否也这般不易?”
一鹊惊丛。
李明琅蓦然间有了个想法。
她爹娘为江南一家票号押送汇票和银子时,为山贼所害,至今凶手都下落不明,县衙派人前去调查也不了了之。更没有听说,哪地的山贼借杀云生镖局镖头一事扬名立万。
大行朝商业繁荣,京城、江南、西北都各有几家大型钱庄、票号,能让商贾们在外行商时凭票据交易,再凭汇票回就近的票号换取银钱。
云生镖局过去的一大业务,就是将几家票号的汇票押送回总号,免得汇票落入他手,使得钱庄、票号损失巨额银钱。
而她前几天去跟踪汪县令,偷听到他与人聊起汇票的事,话语中提及了滇西王。
“滇西王……”李明琅喃喃道。
如果她没有重生,不知道滇西王会在三年后的大乱中举兵勤王,几乎问鼎天下,不知道叛军来临时,汪县令会带着万贯家财弃城逃跑,那么她或许不会生出如此可怖的联想。
一笔下落不明的汇票,几大箱银钱,现如今落入谁手?
她的爹娘,当真死于山贼劫镖吗?
李明琅趴在榻上,发髻凌乱,碎发毛躁地翘起,宛若她烦乱的心绪。
一切仅仅是她捕风捉影的揣测,她没有证据,即使有了证据,她又能扳倒谁?滇西王么?她连汪县令都搞不定……
李明琅阴着脸,娇柔的脸庞冷若寒霜,竟是艳丽不可方物。
汪县令的官邸与县衙仅一墙之隔,虽只是为汪少爷纳妾,但汪府门前的巷子依然车水马龙,熙来攘往。
李明琅的马车早早被堵在路口,只得扶着绿豆的胳膊下车,步行前去汪府。
谢钰跟在她身后,见她身姿婀娜,后颈宛若清霜,莹白似玉,穿一身浅杏色的衣裙,清丽秀美,但嘴角挂着冷笑,看上去拒人千里,心中有些奇怪。
他以为是前几日自己在空翠茶庄惹到了李明琅,所以才不愿搭理他,只得温声问一句:“当家的,心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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