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其他几家的报纸,篇幅或长或短,内容大同小异。有视烟贩子为社会毒瘤,对她加以痛斥的;也有怜香惜玉者,对她表示可惜的。
谢方思看着报纸上的相片出神。觉得这样妍丽的一位女子,就因为大烟这件东西,将自己往后的日子,都几乎葬送了。
一面又实在很不解,有许多的瘾君子,分明知道大烟于己有百害而无一利,何以还会深陷泥潭?这其中除却性格易受到蛊惑之外,恐怕还要有金钱的原因。这样看来,即便不那样阔绰,日子过得平淡安稳些,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她这里正胡思乱想着,王妈从门口跑进客厅来,道:“谢小姐,有给你的信哩。”伸长了手把信件递过来。
谢方思在心里怪道:我到沪上之后,只和奶奶通信,又奶奶的信几天前才刚收到,还会有谁给我写信呢?她道了声谢,将信接过来一看,信封上只写了“谢小姐亲启”五个大字,字体遒劲有力,瞧着不像出自女性之手。可若是男子,就更想不出会是谁了。
她困惑已极,下意识皱起眉头来。目光往旁边一瞥,只见王妈还站在一旁,颇好奇似的往她这里倾靠探看着,见她看过去,又讪笑着,急忙将自己的视线收回了。
谢方思哪怕心怀很坦荡,也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拆阅私人的信件,便将小几上的报纸都收拢了,再把信倒扣在报纸上,起身作势要到楼上去。朝王妈道:“辛苦你了,我去楼上歇一歇。”
王妈见她这样防备自己的样子,脸上笑容便有些勉强,强笑着嘀咕道:“你们年轻人做事,总是神秘兮兮的。嗐,我一个老妈子能知道什么呢。”
谢方思将她这些碎嘴话都抛却在身后,自顾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将信封裁开了,倒出信纸展开来看。只是那人特意地寄一封信来,上头却只写了短短的几行,是:
“谢方思小姐惠鉴:冒昧来信,万请见谅。恭请于本月十二日午后三点赴南里街香山咖啡馆一叙,有要事相谈。某知谢小姐与同居之白小姐关系甚密,万事不做隐瞒,然此为私人事宜,不欲为外人所知,亦是某不用电话改写书信之原因也。万请保密。”
信末尾的落款处,写了一个“唐”字。原来是唐易文写来的。
想到唐易文,谢方思先就想到他是白海棠的心上人,自己与他私下见面,又要向白海棠保守秘密,那实在有些古怪。进而又奇怪,他有什么私人的事宜需要找我相谈呢?她苦思冥想,只记起上回举办沙龙跳舞时,说起若自己想要任教,他愿意介绍工作,难道就是指这一件事吗?
只是介绍工作,何以会成为一桩秘密事项,那倒是想不明白。
本月的十二日,就是后天的星期六,谢方思也不纠结,当下还是决定去一趟。一来,自己对那位唐先生全无那方面的想法,当然问心无愧,有什么事情,当下说清楚,也就是了。二来,他曾替自己解围,若他真有什么为难之处,自己不能不尽一点绵薄之力。
南里街离白海棠所住的丁香街不近,离华岩路倒是不远,故而也是一片僻静的所在。咖啡馆前长长的人行小道旁栽满了梧桐树,伸展着亮灿灿的枝叶投下一片阴影,风吹到人身上来,格外带着树叶的草木清香。
谢方思被西崽引上咖啡馆二楼的雅座时,唐易文已经入座,很从容地端着咖啡杯慢饮。只是在他看见谢方思的时候,却猛地放下了咖啡,站起身来相迎,倒显得有一点紧张了。
西崽将客人带到了,又替女士端来了咖啡,便自行退下。
谢方思在唐易文对面坐下,径自问道:“唐先生有什么要紧事呢?我先前收到你的信,其实很觉得奇怪。”
唐易文同她一道坐下,微笑道:“这没有什么可怪的。谢小姐若是一个人独居,我大可不必避讳,打一个电话直接向你邀约,毕竟我要对你说的话光明正大,实在没有偷偷行事的必要。”
临上场前的心情与真正上场是不一样的,真的等人到了眼前,唐易文反倒镇定下来,不那样慌张了。他向谢方思递来了糖罐子,体贴地询问道:“你要几块糖?”
谢方思随着他的节奏,也就怔怔地取了两块糖,只是总觉得他要说什么自己预料不到的话,没来由地心里发慌。
唐易文静默了片刻,忽而自我缓和似的一笑,开口道:“谢小姐接受过新式教育,我想,对于如今社交公开,一个男子可以自由地追求自己喜爱的女子,应当是赞同的。你的身上,实在有许多令我倾心之处......”
谢方思原本拿勺子搅动着咖啡,听到这里,心里已然觉得不妙,手上一松,勺子磕在陶瓷杯子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措辞,只是将手推举在身前,兀自说着“等等,等等”。
在这其间,唐易文始终耐心地等候着,甚至温和地一笑,问道:“我说得太过突然,吓着你了吗?只是我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就不能不说出来。”
谢方思对待唐易文,从来都是很温和的态度,但这一次却微微地拧着眉头,露出为难的神色来,委婉地回绝道:“你的话,总算是对我的一份好意,只是我也有自己的考虑,不能够接受你。”
唐易文像是早已料到她会说“不”的,不急不缓地问道:“这为什么呢?我总不至于这样招人讨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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