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出兵权。”沈清辞看着他说。
沈家背靠皇太后,沈清辞本不用操心这事,但他与裴知衍是自小到大的情谊,即便提了或许会有伤二人的关系,但他也要提。
身居高位者最忌有人功高盖主,交出兵权,凭裴知衍的如今的地位,也可保定北侯府将来的兴荣。
“我明白你的意思。”裴知衍波澜不惊,若没有上辈子狡兔死良狗烹的下场,他亦会这么选择。
承景帝想把他压死在大理寺这个位置上,即便定北侯府还在那也不是现在的光辉,兵马大权换一个三品的官职,没那么好的买卖。
他眼底暗藏汹涌,面上不显半分,笑语道:“我总要换点好的来,如今朝堂之上混乱,至少面上来看,顾沛安一派比我侯府要危险。”
沈清辞紧皱着眉头,良久才舒展开来,“难怪你费劲心机也要拉下厉楝这条线。”
“你自己有数就成了。”
理清思绪后,沈清辞大剌剌的往椅背上一靠,又恢复了那副休管他人瓦上霜的悠然模样。
“诶。”他朝裴知衍扬了扬眉,“你那日说那马场后面是如何的,再说仔细与我听听。”
裴知衍翻了折子在写,闻言笑问道:“不如你亲自去一趟。”
沈清辞撇嘴,说得跟真的一样,“可惜啊,那地现在没了,错过错过。”
*
季央再醒来已经是日头高挂,眼下正是初春时候,看着是艳阳天,风里的寒意较十二月里也不遑多让。
用过午膳,她正与秦氏一起在花房修剪兰花,下人进来禀报说季宴来了。
季央神色一喜,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季宴了。
秦氏让人将季宴请去前厅,侧首对季央道:“去见你兄长吧,这些我来修剪就是了。”
季央走去前厅,季宴见她过来先是一笑,完了就一板脸,瞧着那叫一个气啊。
季央心里亏着,她大年初一清早就出发去了掖县,连季府都没回,回来之后季宴又已经去了国子监,也怪不得他要生气。
“哥哥。”季央叫完用力抿住了嘴,别扭的不行。
季宴斜眼看她,想说妹妹已经出嫁了,不该再训她,然而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说你,怎么那么大胆子,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定北侯府派人来说的时候,他差点没急出个好歹来。
季央在他对面坐下,小声嘟囔道:“哪是一个人,母亲给我派了五十个护卫一路随行呢。”
“你还敢说。”
季央不提还好,一提季宴就忍不住心里埋怨,这武将世家胆子就是大,做事不讲分寸,裴知衍是去办案,又不是游山玩水,这样也能让季央去。
“哥,我这不都回来了嘛。”季央撒娇推推他的手,“你就别教训我了。”
季央自小就性子软,又敏感,一句话说得重了都能让她乱想半天,季宴说了几句之后,自己都觉得差不多了,再说下去该过了。
他语重心长道:“往后可不能这么乱来。”
季央乖巧点头,让人端来点心茶水。
季宴摆摆手,“我不吃,我来找你是有别的事。”
他与季央说起正事,“你回来之后,去过叶府吗?”
“……还未。”季央垂下眼,挫着自己的手指,心里五味杂陈。
叶青玄出事,她有的只有轻松,但她能想到此事对叶家和外祖母的打击有多大。
按理她回来就要去看望,不为叶青玄,而是看望外祖母,可她一直逃避着没有去,她不想让裴知衍心里不舒服。
季央又如何会感觉不到裴知衍的变化呢,从前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而非如今这般多疑猜忌,可那些骄傲都是被她磨没的,现在她又怎么能要求他如初,她有的只是心疼,她想让他高兴。
季宴与叶青玄的关系一直很好,又是有血亲关系的兄弟,叶青玄的死他久久不能释怀,如今提起也难免哽咽,“母亲让我来与你说一声,三日后是表兄做七七的日子,到时你也是要去吊唁的,到时我来接你。”
季央告诉自己,人已经死了什么都过去了,那些恩怨牵扯也都断了。
她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季宴走后,季央坐在院中摆弄花草,看似平静,心里想得却是该如何跟裴知衍开口。
她叫来萤枝,“你让厨房去多备几个世子爱吃的菜。”
萤枝点头道:“奴婢这就去。”
“慢着。”季央又叫住她,“不必了,就照常吧。”
本来没什么,她这么刻意准备反倒显得不对劲。
既然是无关紧要的事,无关紧要的人,那她如常说就可以了。
饭桌上,季央提起季宴,“哥哥今日来看我了。”
裴知衍咽下口中的饭菜,问道:“怎么不留他在府上吃饭。”
季央道:“哥哥他还要赶去国子监。”
裴知衍这会儿听着她唤季宴哥哥也觉得别扭,放下碗筷歪头看她,神色认真,“不如央央以后还是唤他兄长。”
季央话说得好好的,叫他这一句话堵的,脸上蓦然就升起了嫣红的云霞。
丫鬟还站了一屋,除去萤枝是知晓原尾的,别个都是一脸困惑。
季央咬唇瞪他,“回头再说这个,我与你说别的。”
裴知衍笑应道:“好,你说。”
季央想了想,尽量言简意赅道:“哥哥与我说三日后是叶青玄七七的日子,我恐怕得去。”
裴知衍唇边笑意半收,重新端起碗吃饭,夹了两筷子笋片到嘴里,末了才淡道:“嗯,那到时我陪你一起去。”
季央心头千般滋味,欲言又止,唯有什么都不提,轻描淡写的揭过。
*
裴知衍自然不会去给叶青玄上香,他坐在马车里,透过半挑的车轩看着季央。
虽说死者为大,到了总要上一炷香,但也无人敢说他一句。只是心中都在奇怪,一向待人接物都挑不出错的裴大人怎么转了性子。
季央沿着布有苔痕的青石板往坟前走去。
坟前跪满了穿丧服痛哭不止的叶家人,丧幡被风吹的摇晃不止,黄纸翻飞,耳边是僧人敲打诵经的声音。
裴知衍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叶青玄坟前的季央,她平静的上了一炷香便走到了边上,像是在安慰叶青玄的母亲,又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朝自己走来。
整个过程短的不到半刻钟,然而他一定要跟来。
如果不来,他会永远怀疑,季央在叶青玄坟前是如何的模样,会不会伤心,会不会哭……他还会不断的猜测,她上辈子在他的坟前是如何的模样。
裴知衍松手放下帘子,半垂下眼帘,叫人看不出心里的想法。
季央走上马车,坐到他身边道:“我们走吧。”
裴知衍有些用力的握住她的手,吩咐高义出发。
僧人做完佛事,撤了法坛,所有吊唁的人也陆续离开,待最后一人离开,坟前静的只有风吹动树叶发出的簌簌声和乌鸦嘶哑难听的叫声。
天色逐渐昏暗,地上的黄纸偶尔被吹起,凄凉寂寥。
极轻的脚步声响起,一人从隐蔽处走出,站定在墓碑前,抬手摸着冰凉石碑上刻着的叶青玄三字。
第50章 昏官
随着春闱一日日推近, 不止陈氏接连找季央去庙里为季宴祈福,陆念也邀她去登高楼为陆谦和季宴挂祈愿牌。
登高楼是一座九层翘角飞檐的塔楼,一路上到顶层, 站于凭栏处向下看恰能看到翰林院的官署,时辰好的时候借着阳光照射还能看清牌匾上翰林院三个大字。
所谓非进士不入翰林, 非翰林不如内阁,虽只是坊间传颂的一句话, 但也能表明翰林院是每个学子寒窗苦读的所求, 所以不知从何时起, 春闱前在登高楼的顶层翘檐上挂上祈愿牌, 也成了一种传统。
登高楼里人挤人的多,季央让萤枝和跟随的护卫候在外面,自己与陆念进去。
二人从众多学子间走过, 一层层往楼上走, 当看到翘角檐下已经被挂满了写有名姓的祈愿牌时,季央一个早知道结果的人,硬是也被弄得紧张起来。
“挂高点是不是显得心诚。”季央问一旁的陆念。
“兴许是吧。”陆念垫脚将写有陆谦名字的漆红牌子挂到了檐下。
看着被风吹动轻晃的牌子,陆念拍拍手,算是落了桩心事,转头对季央抱怨道:“你都不知道,我大哥他自己不肯来, 非要我来替他挂,这下回去总算不用再遭他念了。”
季央笑笑, 将自己手里的牌子也挂好, 打趣道:“怎么催我的是你,抱怨的也是你。”
陆念一双杏眼睁圆,不敢置信道:“阿央, 你怎么都不见从前那般小意温柔了?”
季央见她不止说得夸张,还一副“你若是不哄我,这事指定是过不去”的娇蛮模样,忍不住笑弯了眉眼。
指尖绕着手绢,掩在嘴前,季央顺着陆念的话温柔细语道:“嗯,是我说错话了,这事都怪陆谦,怎么好烦劳我们念念如此幸苦。”
含笑揶揄的语调惹得陆念一通脸红,她斜嗔了季央一眼,“从前怎么没发现你也讨厌的很”她压低声音凑近道:“可是跟裴大人学坏了?”
季央最禁不住陆念每回用裴知衍来打趣她,脸颊爬上一丝红晕,轻声啐她,“休要胡说。”
同是颦嗔之间,一个冶艳柔媚,香娇玉嫩,一个是雪肤花貌,古灵精怪。
二人站在凭栏处,不知不觉就引了楼内不少书生看了过去。
季央拉拉陆念的手,“既然挂好了,我们换处地方说话。”
顺着楼梯往下走,万分不巧,与正往楼上走来的楚锦仪打了个照面。
楼梯狭窄陡长,必是有一方要让的。
楚锦仪仰着下巴扫视过二人,看向季央时眸中的怨毒半点没有遮掩。
叶青玄尸骨未寒,她竟然能笑得这么开心,没有一点伤心难过,若不是有定北侯府撑要,她恨不得把季央撕了。
楚锦仪冷笑道:“本郡主还当是谁。”
季央朝她微一颔首,“临阳郡主。”
季央可以不用行礼,陆念却不行,她屈膝道:“陆念见过郡主。”
楚锦仪的看不起都写在了脸上,一个是私生女,一个是死了生母的小户嫡女,还真一个个攀了上来,改了命,难怪两人能交好。
季央是不指望楚锦仪能对她有什么好脸,她不在乎,更不会凑上去。
季央看了看楚锦仪捏在手里的祈愿牌,不知她是为谁而来,也不在乎,她侧身道:“想来郡主急着上去,你先请。”
娇缚 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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