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她从李新荣身边逃开时,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她受够了四处借钱没有尊严的生活,想去一个新的城市,换上新的身份重新开始,所以她做出了让自己每每回想都感到陌生和害怕的决定,她把李瑞景丢下了。
那一年李瑞景十二岁,他足够懂事,也能够妥善照顾好自己和李新荣的日常起居。王美兰想着她哪怕走了,留下的那笔生活费也不至于让李瑞景饿死。至于李新荣,得了那种烧钱的病,活不下去就是他的命。
王美兰扔下拖油瓶,一个人很快就找到了新的归宿。她与私奔的情人分手,不过第二年就与现任丈夫结了婚。在她诉说的故事里,除了二婚的身份是真的,其他所有经历,都是编来搪塞那个老实男人的。
这么多年过去,她编故事编得自己都相信了,全然忘了还有一个药罐子丈夫和无依无靠的大儿子在等着她。
直到陈亦带人突然出现,她才彻底意识到,现在的平静生活不过是一场易碎的美梦。如果李瑞景执意要来与她认亲,那她精心构筑的谎言将不堪一击,好不容易组建的家庭也会随之破碎。
所以当陈亦要用钱买断她和李瑞景的关系时,她毫不犹豫收下了。
她的确是个狠心的人,可她对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也不是全然没有感情。自那以后,她开始不自觉地关注李瑞景的消息,看见他新上了电视剧和电影,接了许多广告代言,名气越来越大,心中也有些难以名状的澎湃和喜悦。
她终于抬起眼仔仔细细打量了儿子,李瑞景这些年变化很大,与她记忆中那个矮小脆弱的少年难以重叠起来。他的个头抽条了很多,肩膀也宽阔了,只是身形依然单薄。他的脸上,再也见不到当初的唯唯诺诺与谨小慎微,自信张扬了许多。
原来,在她不在的岁月里,李瑞景也有好好的长大……这个认知让王美兰心里的负罪感减淡不少。她试着伸出手去,想好好摸一把儿子的肩背,却被李瑞景后退一步躲开了。
王美兰仍伸着手,有些失落的说,“你长大了,快二十四了吧。”
“嗯。”李瑞景年底将满二十四岁,她离开的岁月已经和陪伴的日子一样长。他道,“既然决定再不联系,怎么还回来找我?”
女人缓慢地收回手,皱起眉,斟酌了很久才说,“……妈妈只是想当面跟你道歉。”
李瑞景冷冷道,“你已经收了钱,就别再这样自称了。”他明明心里难受得要命,却有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快感。
王美兰显然也被他这句话伤到了,手足无措了一阵,又道,“妈妈知道你心里怪我,可我当初也是迫不得已,是那个叫陈亦的一直找人骚扰我们!瑞景,妈妈已经知道错了,我可以把钱退回去……”
李瑞景疲惫地闭上眼,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又抬起手捂住了肚子,“是真的知错了……还是意识到,我现在能给你的远不止50万?”
王美兰终于伸出手来拉他,声音尖利地控诉,“你怎么能怎么想妈妈呢?陈亦跟你说什么了?这里面都是误会,我可以解释……”
小女孩也在母亲的授意下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大有今天就要强行把亲认了的意思。
李瑞景没功夫理会这些,只问,“如果我现在一无所有,您还会来找我吗?”
在他什么都不是的时候,王美兰害怕自己过来认亲。如今他成功了,可以给母亲提供优渥的生活,她便无所顾忌地来了。
李瑞景提出这样的假设,要看的不过是一个态度,一个用来探究王美兰是否真诚的态度。
闻言,女人立刻道,“当然会,妈妈只想好好补偿你。”
她这句话快得不经大脑思考,也下意识避开了与儿子的眼神对视,像是早早背好的台本,终于找到了说出口的恰当时机。
李瑞景是一个演员,对女人撒谎的肢体语言和微表情再清楚不过,他心底最后那点希望也慢慢破碎了。
他掰开小女孩抱着他的小手,道,“你要弥补的不只有我,还有爸爸。”
闻言,王美兰神色一变。
“可是爸爸已经走了,他觉得是自己拖累了你,哪怕你那时候提出离婚,他也不会怪你。”李瑞景道,“至于我……我不会原谅你。”
他不想说“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活下来的”之类卖惨的话,说出来也无力改变过去。
王美兰不爱他,这些年他经历的所有辛苦、受过的所有委屈,在她耳中不过轻飘飘的几句话,转头便能忘个一干二净。
“我们之间早已经没有关系了,钱不用你还,就当是我报答你的养育之恩吧。”
他说完,也不等屋内一大一小的反应,径直出了房间。
走到电梯口,都还能听到王美兰撕心裂肺的大喊“瑞景!”、“李瑞景!你不能这么对我!”
电梯门合拢,隔绝了她接下来脱口而出的刺耳不堪的咒骂。
李瑞景仰起头,忍住了眼底漫上来的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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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亦被李瑞景勒令待在车里等他,不许陪同,也不许以任何手段监视他和妈妈的见面。
陈亦等了十几分钟就开始抓耳挠腮,他不敢给李瑞景打电话,也不敢发消息,眼见着人进去快半小时了还没有动静,就焦躁得坐立难安。
他按下车窗,时不时看一眼酒店大堂方向,确认人有没有下来。最后实在是懒得反复开关窗,索性熄了火到车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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