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的出现卸去了他带刺的铠甲,在他寸草不生的世界里迎来了万物复苏,他远没有外表那么坚强,那颗心脏脆弱敏感,不堪一击,可当他将真心完全暴露在白明面前时,那个孩子却将其视为珍宝,比自己还要用心对待。
生活中的苦难将这个少年一次次击垮,犹如一片不断下陷的泥沼,能吞没所有的事物,就在泥沼将要没过他的口鼻时,一双手却紧紧拉住了他,他渴望获救,于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双手上,然而世事无常,泥沼的力量终究过于强大,他将那双手也无意拖了进来,可即便如此,那双手在被淹没之际,却还是选择将他推上了岸。
他怪不了别人,他只能怪自己。
明明春日的结尾是晴空万里,他的心中却下了场恍如银河倒泻的大雨。
搬家的日子定在了立夏的前一天,家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了,每逢从医院回家,陆吾都喜欢在白河多停留一会儿,离搬家日子越近,他停留的时间就会越长。
因为沿着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好像当年的日子就会重现似的。
绑在院中那棵大树上的秋千如今已被卸下,那里承载着少年与孩子相识的记忆,无论是那碗阳春面,还是每一道算数题,都如同刻在了脑海中央,他记着那孩子给了他第一个拥抱,暖如春光,让接下来的一切不同凡响。
学校的矮楼重新刷了遍油漆,看着焕然一新,不论是从学校门口,还是到二楼的长廊,仿佛都能看到少年和孩子的身影,少年打完架,孩子考完试,二人在这条回家小路上,走着,唱着,跳着,笑着,夕阳无限好,尤其在春日。
还有那白河镇最著名的山茶花田,虽然已经过了花季,但花田里山茶好似再次盛开,春风荡漾,缀满枝头的花朵犹如盛满日光的杯子,在一片薄雾中殷出色彩,少年带着孩子在繁花间奔跑,像是两只起舞的蝴蝶,被花香萦绕,被芬芳载托。
西山的百里林木炫耀着葱茏绿意,月下火虫蹁跹,与白河的潋滟水光交织相融,二人躺在一起,谈着远大理想,血气方刚的少年忍不住内心的悸动,轻吻孩子的额头,月光见证这懵懂初生又毫无瑕疵的爱意,将琐事一并抛给了那夜的璀璨星空。
往事如过眼云烟,只有在经历的那一刻才能留下别样的痕迹,终有一日,它会被时间冲淡,被岁月抚平。
家里最后要搬的东西是一个篮球,那个篮球已经没气,上面写的是「白明」二字,陆吾将那孩子送给自己的见面礼轻轻放在箱子的最上面,每当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他都会想起在白河的点点滴滴,想起与那孩子曾经站在一起,共赏最好的人间春景。
立夏前夕,搬家的日子就在今晚,陆吾依旧像这半个月以来的模样,趴在病房的门框边,朝里面望去,这禁足令还在生效,恍如门内有一道坎,让他怎么也迈不过去。
白明的养父母坐在床前,一人一边,用毛巾擦试着白明的脸颊,他们知道每到这个时间,陆吾都会前来探望,起初他们极其不愿意,可后来也就疲倦了,这个少年很乖,就安静地站在门外,扶着墙,远远眺望,每天看上四五个小时后,他就会自行离去,日复一日,从未间断。
今日也一样,陆吾吃过午饭就来了,他知道自己看望白明的次数是有限的,所以才在能看的时候尽量多看一会儿,哪怕多上一秒钟,都能消解几分愧疚。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打来,束束分明,光线清晰地映照在白明的侧脸,温光闪烁,碎影斑斓,好似能将灵魂烧至滚烫。
南风溜入屋内,吹散消毒液的味道,它在光影间穿梭不定,最后绕过白明的指尖,消失在他阵阵呼吸之中。
被风一吹,指尖轻轻抖动,像是有了反应。
“小白!小白动了!”
陆吾最先看到了这一刻,他顿时睁大了双眼,看着不断晃动的指尖,欣喜若狂,他原地蹦着,随后立马冲进屋内,趴在病床边,看向白明昏睡的面容。
这叫声让有些疲乏的夫妻二人瞬间清醒,养母也瞧见了奇迹的降临,大叫一声,捂着脑袋,不敢相信这一刻的到来。
随后她转头看向满心欢喜的陆吾,少年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脚尖也不停地点着,扶着床沿时高时低,她站起身,对着少年道:“谁让你进来的?给我出去!”
陆吾的双脚停止抖动,笑容也随即僵住,他看着女人愤怒的脸,又望向病床上躺着的白明,迟迟不愿挪动身体。
养母薅起他的胳膊,将他推出屋外,随后将门使劲关闭,咔擦一下,门又被反锁上了。
陆吾心急,连忙将右耳贴在门上,可这屋子隔音太好,他听不见任何声响,抬头一瞧,发现门的上方还有一块儿透明的玻璃,他用劲儿一跳,然而根本够不到玻璃的边缘。
他随手抄起走廊里的一把椅子,放在门边,踩在椅子上,眼睛恰好能够看见被阳光沐浴的房间,他的嘴角再次扬起,目不转晴地盯着病床上的孩子。
像是睡了一个很久很久的觉,睡得很香,没有做梦,脑中渐渐有了意识,白明以极慢的速度睁开眼睛,强光使他迫不得已扭过头去,他想抬手,却丝毫没有力气。
瞳孔慢慢适应起身旁的环境,他的眼眶逐渐放大,眼里再次有了温黁光芒,那双眸子清澈如水,比袭逆的光斑还要璀璨,只是这一秒的短暂苏醒,陆吾的心里却像是花开四季,万木争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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